完顏亨的手心卻已滲出了汗水,他深知這位自命不凡的皇帝的荒唐之處:完顏亮好色成性,宮中嬪妃多得數不過來,卻還四處獵豔不止,甚至對其堂姐妹、妯娌,也照樣弄來穢亂宮闈。但這時卻已容不得他細思了。在那衛士的導引下,完顏婷已嫋嫋踏上鞠場,明眸在完顏亨和卓南雁的臉上一轉,便向著皇帝完顏亮盈盈拜倒。
“起來吧,馬騎得不錯!”完顏亮眼見她嫵媚天成,心底早酥了半邊,雙眼在那襲起伏玲瓏的紫衣上來回掃動著,忽地笑道,“會打球麼?”完顏婷傲然道:“擊鞠麼,京師騰雲社那幫家夥可都不是我的對手!”
“將門虎女,果然豪氣過人!”完顏亮嗬嗬低笑,將大手一揮,“進你父王那一隊,讓朕瞧瞧你的手段!”卓南雁和完顏亨齊齊一驚。完顏亨忙道:“陛下,這丫頭……”話未說完,完顏亮卻淡淡笑道:“她父親號稱‘擊鞠天下第一’,她的球藝還差得了麼?你也上馬吧!”猛又將金杖一揚,場邊號角便緩緩舉起。
眼見女兒笑盈盈地奔到近前,完顏亨狠狠瞪她一眼,喝道:“你連鞠杖也沒有,怎地打球?”完顏婷笑道:“誰說沒有?”忽自追風紫的蹬後摘下一根銀色鞠杖,頑皮地耍了兩個白光閃爍的圈子。完顏亨無可奈何,揮手命本方一名鞠手下場,讓女兒立在左翼居中之位,轉頭對卓南雁道:“你多照顧她。”完顏婷明眸流波,看了一眼卓南雁,翹起紅唇嘀咕道:“誰要他照顧!”卓南雁默默點頭,眼見完顏婷喜氣洋洋地策馬奔到自己身前,心中暗自叫苦:“婷兒鬧得太大了,她這一來,想要爭勝更是難上加難!”
一串悠揚的長鳴,第三通號角終於奏響,鞠會開始了。完顏亮金杖輕揮,朱球疾飛而起。場邊的戰鼓陡然響起,觀戰的使節臣子、殿前侍衛齊聲為大金皇帝喝彩,其中更夾雜著嬪娥貴婦的尖銳驚叫。往日或彬彬有禮或低眉順眼的男女,隨著那朱紅小球一滾,這時候全掙脫了心底的拘束,換了個人似地傾情呼喝。
此起彼伏的彩聲之中,完顏亮策馬如飛,驅球疾衝過來。卓南雁雙眉一擰,便待縱馬過去攔阻,卻見完顏亨已搶在了眾人前麵,快馬奔了過去。但奇的是完顏亨並不急著出杖爭球,那偃月鞠杖隻是略略幾探做做樣子,胯下的虎雷豹卻隨著完顏亮的天龍駒忽左忽右地空跑。
在他巧妙地“護駕”之下,旁人自也無法上前攔阻,完顏亮輕巧異常地便即直驅門下,揮杖將木球擊出。守門的鞠手揮杖疾擋,架勢擺得十足,仍是慢了半籌,任由朱球直竄入龍門。霎時間場邊金鉦聲隆隆大作,“萬歲”之聲響若雷鳴,早有黃衣衛士飛奔過去,將一根象征進球標誌的繡旗插在了廣武殿西側高聳的雕龍木架上。完顏亮的目光倏地掠過完顏婷那微紅的玉頰,悠然環顧山呼萬歲的人流,將手中金杖緩緩搖晃。
身為一國之君,完顏亮自不能在場上長久爭球驅馳,“力拔頭籌”之後,又催馬奔突兩趟,便踩著如潮的彩聲緩緩退下。身為宰執的尚書令張浩和寵臣諫議大夫張仲軻親自上前,迎完顏亮下馬。完顏亮眼見張仲軻淚流滿麵,驚問其故。市井出身的張仲軻一邊擦著涕淚,一邊奏道:“陛下在場上縱橫馳騁,雄偉英姿遠勝古時的漢高祖、唐太宗,實乃我大金萬萬臣民之大幸!臣一時歡喜得過了頭……”完顏亮雖覺他說得過火,心底也不禁歡喜,緩緩點頭,撚髯微笑。尚書令張浩忙也拜倒稱頌,立時山呼萬歲之聲又再響起。
鼓聲又敲了兩通,便隨著彩聲一起沉寂,場上陡然靜得有些凝重。兩隊人各自勒馬立好,相互虎視眈眈。完顏亨一方除了倉猝上陣的完顏婷身著紫衣,其餘六人盡穿團花紅錦衫。仆散騰一方七人,卻全是白衣如雪。場上場下的眾人都知道,真正的大戰這時才剛要開始。
“刀霸”仆散騰忽將鞠杖在臂彎一橫,向著完顏亨遙遙躬身,緩緩道:“在下棲隱斷波閣十餘載,不問世事,但眼下終因心底一樁大謎難解,不得不出山求證!”完顏亨也將鞠杖橫放施禮,道:“仆散兄醉心武道刀法,俠蹤不現江湖久矣,不知仆散兄心底這樁大謎是什麼?”他二人都施展上乘內功,聚音成線,直送對方耳中。場中除了武功大進的卓南雁,都隻當他二人遙遙對峙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