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五章 千岩萬轉路不定(1 / 2)

“郡主入京不久,竟也識得老朽?”

鄭老捋了捋胡須,眼中有一絲疑惑,而一旁的吳老卻隻是點點頭。長者開口,再躁動的儒生也不敢吱聲,一幹人隻得靜靜聽著。

其實他們二老今日前來並非為了這棵老樟樹。隻是這一幫年輕學生亢奮得很,天天講堂跪求請他們二老來此主持,先生們也心知勸不住,加上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小丫頭竟如此大膽,遂前來一看。

“安陽十二歲時有幸拜讀鄭老先生的《教問集》和吳老先生的《時弊七論》,心裏喜歡得緊,尤其是‘天下之教,度己而知人,度人而解問’、‘時弊之大,天下惶惶而無鳳啼高鳴之音,群起蜂擁、烏合之眾甚毒’二句,時時默讀。”

朔風忽緩忽急,撩動安陽郡主輕盈的麵紗,隱約間卻見那櫻桃小口抿成一個優美的弧形。

“——所以大前年壽春的詩書童子會上特別留意了兩位老先生。今日得以咫尺相見,實屬歡欣之事。”

說著,安陽郡主盈盈一個萬福,兩個老先生相視一笑,稍作回禮。

原以為郡主不過讀讀《女訓》,現在一看似乎不是“會識字”這麼簡單。一時間眾儒生竊竊私語,原先屯在肚子裏的那些個冷嘲熱諷現在倒是不合時宜。

然而吳老和鄭老身旁一個白袍小生站不住了,回頭跟同伴們交換了眼神,便負手挺胸,冷颼颼開口道:“嗬,郡主似是敬賢敬德之人,又何故跟杜先輩過不去?”

秦安陽抿唇斂笑,隻瞥了那小生一眼。

“足下何人?”

“小生平陽陸氏、太學院陸維年。”這陸維年仰首朗聲,倒是氣勢十足。

喲,原來是平陽陸氏,出了名的老古董家族。

周圍看熱鬧的街坊們嘰嘰喳喳,幾隻烏鴉掠過灰白色的天空向東麵飛去。秦安陽燦然一笑,卻沒什麼溫度。

“果真少年才俊,隻是頭腦不太清醒——不知本郡主何處跟杜先輩過不去?”

陸維年冷笑著向前邁了一步,雙目逼視安陽郡主,竟也毫不避諱。這書生雖然清瘦,倒也不缺挺拔,想必一直以來學業出眾、有幾分恃才傲物的狂氣。

“明知此樹乃賢德遺跡卻偏要砍伐,這與焚毀聖賢書又有何——”

“本郡主問的是“何處跟杜先輩過不去”——足下答非所問,這是何意?”那陸維年還未說完便被白芷直接打斷,這強硬的回嗆使他先是一驚,旋即惱怒具現。

“此樹乃杜先輩當年親手所值!”

“足下好有意思,不知哪來的依據、還是道聽途說?!”螓首高昂,杏目含威睥睨眾人,“若非前幾日本郡主掛出告示,諸位口中的‘聖人樹’直到被砍也等不到今日眾高才為它濟濟相聚於此!”

在這飽含嘲諷的清朗女聲之中,眾人下意識地望向那棵百年樟樹——

碧瓦朱簷之側,即使冬日也該遒勁蒼翠的枝椏樹冠卻如年過半百之人那般頂上見禿,那雷劈的災禍留下了烏黑的灼痕,連帶著這棵滄桑的古樹周身都歪斜不正。府上素日有善園藝的家丁給它打理,可那病怏怏的樹木卻不再有過往的精氣神。

陸維年一咬牙,決計一路橫到底。

“怎麼,難不成親眼見到杜先輩植樹的人能活到現在?傳言必有根據,郡主到底想要什麼證據,怕不是無理取鬧嗬。”

本來被白芷的言語帶跑偏的儒生們回過神來,可心裏總是說不出來味兒,可好歹念了幾年書學了些禮數,不至於當麵對著貴人吵嚷。

“本郡主特意留了些時日給諸位查證文獻,可惜諸位還隻憑著剛聽到的幾句坊間傳言就來秦府興師問罪——”

白芷穩穩向前邁出幾步,在台階邊沿立定。那眉目之間的清冷與不屑,即使是外圈的路人也能看清一二。

“也對,無甚奇怪,每年先賢誕辰,就算是北畿縣那塊後人虛構的杜先賢石碑也有學子不遠千裏跑去祭拜,可我秦府的這棵樹呢——此樹若真是杜先輩手植,諸位中有哪位高才敢出來說自己拜謁過?——這便是明明白白的證據!”

“小生——”

“本郡主猶記得杜先輩《黎草集》裏所言,‘匹夫無知,不得思辨,士人九辨,不為虛蒙’——這伐樹本是我秦府的自家事,諸位出自高門,竟為了那些無根的傳言百般阻撓,不加辨明便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可恨,可悲!”

何等的諷刺!

——為“杜如恩”而來,卻被“杜如恩”駁斥!

此言一出,諸生再無來時的氣勢,即使是陸維年也一時語塞,可那讀書人特有的傲氣卻不斷撩撥著他胸口的那團熊熊烈火。

說不上來,似乎哪裏不對又難以扭轉,陸維年不願罷休,額角青筋畢露,正欲上前一步卻倏地被眼前一個手勢鎮住。

吳老輕笑一聲隻搖了搖頭,鄭老放下阻攔的手,走上前莊重地向秦安陽作揖道:“郡主果然不是一般女流,竟也博聞善辯、言語非凡,今日之事真真給這些學子好好上了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