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枚銀針輕輕沒入肌膚,白芷咬牙,冷汗涔涔。
先前的密室過於狹小,不利於舒展施針,這主仆三人便悄悄移步至一間閑置的雅間裏。或許是冷清了太久,那牆上的山水花鳥畫卷也失了色彩,沉悶暗啞,毫無靈動之意。
真絲絹畫屏風上模模糊糊的是少女的影子,正坐在屏風這頭的馮延和雪月看不真切,隻激動不安地等著。少頃,那人影起了身,向屏風邊緣走去。
依然一雙清澈杏眼,卻添了幾分秀長,顧盼間深邃無瀾;應是畫了眉,那一對遠山眉一如既往柔和,並不能看出什麼變化;可山根鼻梁卻較先前高挺幾分,地閣豐圓而不失秀氣,兩頰骨肉均勻,全然不似安陽郡主的那般嬌俏可愛。少女此刻顏容不怒自威,卻又有說不出的嫵媚,直教人移不開目光。
“殿下……”
——像!實在是太像了!
雪月向來坦率,心底一直壓抑的呼喚竟脫口而出,可轉念一想,又戚戚然起來;馮延失神片刻,忽地目光一凜,叩拜於地——
“殿下當年囑托,‘輔佐幼主,光複晉室’,馮延不敢忘……!”
“往日失職,奴婢罪不可恕——但求恩準奴婢盡犬馬之勞,侍奉於主人左右,以此謝罪!”
雪月亦斂了戚色恭敬拜伏於地。
白芷立於真絲絹畫屏風之前,身姿孤傲,靜默垂眸望向地上的二人,身後是暈染勾勒的江山圖畫,磅礴雄偉。
“我大晉凡三百二十一年,至哀宗一朝,國祚已絕……”小格窗外,朱霞漸濃,室內還未點燈,少女的身影恍如鍍上一層淡淡的金粉,“如今的司馬氏,再無可堪大寶之人。”
馮延雪月默不作聲,隻虔誠伏地聆聽。
“可這天下,若是如我所願——”
柔荑輕抬,薄紗袖口緩緩滑落,露出一段白皙藕臂。對向窗外,那纖細的五指仿若觸上無邊的雲霞,冰綠蠶絲玉鐲瑩潤流光,在這淡淡的夕色裏,白芷微微眯起了雙眼。
“姓司馬,還是姓元,又有什麼區別呢?”
……
素杯琉璃盞,濃茶佳釀,酥軟金玉卷,一一呈上案幾。
“(盧遮語)尊敬的多布羅哲殿下,因那夏國皇帝的放逐令,盧遮東洲夏國這一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轉音複雜的胡語傳入耳中隻覺晦澀,南教坊的侍女雖說見多識廣,卻也聽不懂這白袍老者的意思,奉上了茶酒點心便恭恭敬敬地退下。寬敞宜人的雅間裏點上了燈燭,被喚為多布羅哲的男人靜靜聽著,修長白皙的食指輕撫眉角,似是有些心事。
“(盧遮語)如今法宏寺的主持長老是誰?”
“(盧遮語)回殿下的話,是夏國皇帝指派的本土賢者,林奎覺。”
“(盧遮語)‘賢者’……”低沉好聽的嗓音裏透出一絲困惑,男子緩緩放下手腕,鳳眸流轉,驀地一頓,“在圖什佳恩塔上刻過名的‘賢者’?”
“(盧遮語)沒有……林奎覺不曾朝聖,也未曾受過圖什佳恩塔的試煉……”
白袍老者語氣凝重,蒼老而深邃的藍眼睛裏漸漸浮現出濃濃的憂慮,就連一旁侍坐的珂蘭泊聞言也皺起眉來。
於西洲盧遮教正統而言,唯有成功通過圖什佳恩塔的教義考驗、在舍布裏婆娑神的聖物前宣誓後刻下姓名者,才有“賢者”的殊榮。白衣金帶聖袍所遮蔽之人,不僅僅是舍布裏婆娑神的忠貞仆從,更是傳達聖音、廣播教義的執行者,他們必得博學正直,也必得出自正統——
因而在盧遮教的世界,主持寺院神宮的,隻能是賢者。
“哦?”
孰料那個清淨出塵的男子輕輕笑了起來。
墨黑長發一半用銀蓮紋藍玉簪端正束在腦後,其餘整齊垂下;外罩長衣織繡大氣,雲騰霧繞中一雙素鶴仿佛正欲清唳;底下絲質雲紋常服平整無皺,底色深藍,綢緞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