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要二十年了,城兒……老朽還記得你在繈褓裏小小的模樣……”
他從昏暗潮濕的牆角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子,步履蹣跚,腕上鐐銬哐啷哐啷的聲響回蕩在冰冷的牢房之中。
雖將廉城的父親燕國公喊作“臭混蛋”,可老者的語氣竟宛如呼喚一位多年未見的摯友。他一步步走來,男子向來知禮,不假思索端正了身姿。
“老先生——”
“老朽感覺得到,城兒想問的事情,心裏早有解答了……不是嗎?”
老者緩緩邁入燭光所及之處,廉城看清了他的容貌——蒼老,衰朽,仿佛即將熄滅的燭火,可那雙深陷的、望向自己的眼眸裏,閃爍著無法言喻的光亮。
他似乎看穿了廉城的心思,看透了他心底一直以來的惶然與困惑。
然而年輕男子並沒有直接回應,曖昧的燭光照在他白皙俊朗的容顏之上,立體的五官投下淡淡陰影。
“晚生廉城——不知該如何稱呼老先生?”
男子展臂扶手,恭敬一揖,二人鐵欄相隔,老者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必了,不必了……”
刑部地牢充斥著衰腐與惡臭的氣息,然而在這樣一片衰腐與惡臭之中,麵前老者的目光卻是那樣的慈祥和藹,他欣慰地微笑著,廉城莫名覺得熟悉。
“孩子,將你的困惑,直接說與你父親聽吧——”
光線黯淡之中,老者輕顫著從鐵欄間伸出了手,那是怎樣的一隻手啊,仿佛一塊皺巴巴的破布——
“無論是去年年底的案子,還是再之前……”
“從始至終,趙應不過是個蒙在鼓裏的小角色罷了。”
男子穩穩握住了他伸來的手,廉城安靜聽他訴說著。
向來敏銳的直覺告訴廉城,這個幽囚之人知曉太多他不知曉的隱秘。
“你是廉家的長子,是要繼承一切的孩子,縱使我那訓老弟一時不與你真話……城兒,你遲早也會知曉一切的……”
那隻手加重了力道,廉城雙手覆上,俊朗的麵容寬撫一笑。
“伯伯,城兒明白。”
男子好像這陰暗地牢裏唯一的光,照在老者衰老的身上,那般溫暖而明亮——老者消瘦的腮幫子上鼓起一道棱,他似乎咬了咬牙幫骨,又緩緩放鬆下來。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他喃喃說著,鬆了手上力道,慢慢背過身去。
廉城沒有挽留。
“孩子,老朽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
一步步,顫顫巍巍地踏過燭火的光亮,又一次邁進沉寂的陰影之中——恍惚間,佝僂的老者好像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淚。
“最後還能見你一麵,也算沒什麼遺憾了……”
“去吧……”
無法言說的哀傷與幸福交織著,氤氳在冰冷腐朽的牢房之中,老者緩緩麵牆坐下,擺了擺手。
廉城想說些安慰的話,可老者隻給鐵欄外的男子留下寂寞的背影。
“還望伯父保重,那城兒就此告退。”
廉城退步打橫,再一次恭敬作揖,那老者聞言並沒有回頭,依然隻是擺了擺手而已。
——一炷香的時間已過了大半。
斜眸望去,那頭牢房裏的趙應仍橫臥在草席上酣睡,廉城卻再無探詢之意。
——正如那位老者所說,他想問的事情,心裏早已有了解答……
踏上這地牢又窄又陡的階梯,男子高大的影子映在潮濕的牆壁之上,身旁經過的獄卒恭敬問好,他一如來時般沉默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