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謐別了史瑞,在月華流瀉的庭院中站了很久,轉身走向張尉的住處。
張尉打開門,看見門口微笑的少女,先是一愣,隨即掩不住喜悅地說:“唐謐,你願意和我說話了?”
“這話怎麼說?你也沒主動和我說話啊。”唐謐眉頭一壓,假意生氣地道。
張尉見了心中發急,忙擺手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哎,不是,是我……我、是我太笨了。”卡了半天,他總算想明白要表達些什麼,“朋友之間意見相左也沒什麼,我要是像慕容斐那樣聰明,知道怎麼在合適的時機,用正確的法子跟你講就好了。可是我、我就總是隻會惹你生氣。那天我說的話傷了你的心吧?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找機會看你的脾氣臉色,可是越看我越找不到時機,說來說去,還是我太笨了!”唐謐看著眼前少年手足無措的樣子,心中一沉,垂下眼簾道:“對不起,大頭。原來我竟然不知不覺變成一個要叫你們小心著脾氣臉色的惡人了。你看我,怕是真的快要成為大魔王了。”
張尉以為唐謐說這話是因為又被自己惹得不高興了,心中愈發焦急,忙道:“不是,不是的,你怎麼能和魔王比呢,我是心甘情願看你臉色的!”
唐謐抬起眼睛看著他,微笑道:“魔王身邊未必也都是些被逼無奈的追隨者啊。大頭,我這麼說也許你還不明白,但其實,每個人的血液裏都有魔血在流淌,隻不過要等時機到了才會顯現而已。”
“你是指華璿那個什麼魔血的術法麼?”張尉問道。
“不是。我懷疑,那不過是一個讓鮮血飛上長空,再如細雨一般落下的簡單術法而已。從我們找到的那些華璿與華瑛之間的通信來看,沒有任何憑據能證明最終她們成功搞出一個能夠用血液延續生命的術法來不是嗎?所謂沾到魔血便會成為魔血的繼承者,以後還會代代相傳,也許隻是魔王說給墮天大人,不,應該是說給當時在場的所有人聽的。
“你明白麼,這也許是華璿在失敗前最後的反擊。這件事一定給當時的墮天大人造成了極大的困擾。數萬沾到鮮血的人他自然不同意殺害,可其他領袖中說不定就有主殺的,為了說服這些人,他肯定相當頭痛,費了很多工夫。本來那就是為了對抗魔王而臨時組成的三國聯軍,也許為此還發生過流血衝突。而就算最後所有人都被說服了,墮天大人還要想辦法研究出克製這個法術的辦法。嘔心瀝血去研究如何對抗一個莫須有的法術,想必一定是一件極其耗費心力的事情吧。
“所以他並不長壽,我記得是在魔王戰死後十五年他就去世了,說不定這正與他太過勞心費神有關係。非但如此,魔王還在她死後仍然讓人們世世代代地活在對魔血覺醒的恐懼中。”
“要是這樣,魔王的智計真是厲害!”張尉感歎道。
“是啊,雖然如果她真的練就了魔血之術會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退上一萬步,若是根本沒有練成這樣的術法,還能讓對手忌憚和頭疼至此,也許才更為厲害呢!”
“那你所說的魔血是什麼?”張尉忽然有一種直覺,眼前的少女雖然笑得輕鬆,卻有一些很重要的話要講。
果然,唐謐收起笑容,用低低的、但是極其嚴肅的語調說:“我說的是,在一群人中間,總會有一個人因為某種原因處於主導地位,也許是依靠他的才幹,也許是依靠他的武功。總之,不論依靠什麼,開始的時候他可能會帶著這群人完成很多困難的事情,所以其他人都完全信任他,依賴他,認為有他在就沒什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如此時間長了,因為所有圍在他身邊的人全都這麼看他,就像看待一位無所不能的神。漸漸的,連他自己可能也會覺得自己就是無所不能的。一旦他這麼想了,他身上的魔血也就蘇醒了。而且,他還會帶動那些追隨者們身上的魔血一起覺醒過來,甚至追隨者們會變得比他本人更狂熱。然後,這種狂熱會像漩渦一樣把更多人卷進來,讓更多人身上的魔血現形。如果他正好是一位君王,也許便會最終造成一個國家的集體狂熱。
“大頭,你可以想象在這樣一個人的帶領之下,一國之人會做出如何愚蠢的事情麼。就好像你們在我的帶領下深入如此險境一樣!”
張尉聽得懵懵懂懂,不解地問道:“那這個人既然原本如此聰明,又是這麼好的領導者,就算做了蠢事,隻要能夠及早明白過來,難道不會帶著大家補救麼?知道錯了馬上改不就行了?”
唐謐聽了這話,搖搖頭:“不是那麼簡單啊。且不說他是否能夠及早明白過來,隻說很多時候被情勢所逼,已經沒有辦法去改了。就比如華璿在並吞三國的戰爭還沒打到一半的時候,就覺得似乎此次起兵太過倉促,可是你看當時各地給她的書信,趙國人完全沉浸在勝利的喜悅和擴張的迷夢中,你叫她怎麼停呢?再比如現在,我已經明白自己這段時間自以為是、自作聰明,犯下了許多的錯誤,剛剛也向史瑞道過歉了。可是我已經把你們帶到如此境地,如果我不去當這個魔王,大家都要死在這裏。所以,我如今唯有按照原來的計劃,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