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丁權的故事,丁玲和艄公都入迷了。

“那個滿洲將軍拍了您幾下,您就打敗了小山寧次?那人豈不是太神了?”丁玲道。

丁權搖頭道:“我沒贏過小山寧次。當時我若去攻擊他,也一樣打不過他。”他悵然道,“那位大人我找了許久,都沒有人知道他是誰。要說他是個武官,不該找不到。但是我把內九城的武官都打聽遍了,沒有一個人知道。”

“那您現在還是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啦?”

丁權點點頭:“有一天我尋到哈德門的關帝廟,那個老廟祝跟我說,那肯定是九京門裏的人,讓我別找了。能見一次,已經是天大的緣分。”

“九京門?”丁玲好奇得不得了,這個門派聽都沒聽說過。江湖上有少林,有崆峒、武當、峨眉、白蓮教……九京門是個什麼門?

丁權歎了口氣:“別說你,我在京城住了十幾年,都沒有聽說過。廟祝說,九京門的人對世間的事情都不怎麼關心,但是如果在九門十廟磕頭訴冤,有時候他們就會出現管上一把。他們的原則和喜好跟江湖上不同,既不理會朝廷,也不理會江湖恩怨。有時候雞毛蒜皮的事情他們也管,有時候殺人放火他們也不管。這個事情隻有在北京世世代代住著的老人才知道,傳說,他們是龍,所以不理會凡間的事情。義和團、白蓮教那會兒天天鬧,那些高人也不管。”

“哇。”丁玲入迷地問,“那後來您有沒有去關帝廟拜拜?”

“拜了,怎麼沒拜。”丁權悵然道,“九個關帝廟,一個真武廟,我都拜了。每年到了京城,我都沿著九門十廟去拜謁,但是那位大人我再也沒見過。”

丁玲怪道:“權叔,別是廟祝糊弄您的吧。為了點兒香火錢。”

丁權道:“我畢生都想再見那位大人一麵。那些傳說是不是真的,咱不在乎。但是若說誰是天下第一高手,咱沒見過比那位更厲害的高人。那武功高得跟咱闖蕩的這個江湖根本不在一個水平麵上。”

丁玲端了一碗酒給他,叫道:“權叔,我到了京城,一定幫您把這個大恩人、大高手找出來!”

說起邪門的,癆病鬼也很邪門。丁玲回想起來,撇了撇嘴:“要說漕幫的人想搶我當壓寨夫人,那個癆病鬼要我的入學通知幹什麼?”

丁權從懷中取出那個信封,交給丁玲收好,隻見信封上一行蠅頭小楷:

京師大學堂,李大釗付丁玲親啟。

打開來,裏麵有個折子,上麵寫著“錄取通知”。

丁權道:“可能他也想去京城讀書吧。沒幾天好活了。京師大學堂,那是天下第一的大學堂。”

丁玲點頭道:“是啊,掉水裏再受個涼,死得就更快了。”

幾個人一起開心地笑個不停,突然有人在岸上喊:“請問是鴻運鏢局的丁大俠麼?”

笑聲戛然而止,丁玲有些緊張,想要打開簾子一看究竟,丁權擺了擺手,提著刀來到艙外。

隻見岸上一個少壯軍官,帶著一排背著槍的淮軍,人人挺直腰杆,看上去頗為精悍。那軍官麵容冷峻肅殺,讓人見之膽寒。

“軍爺,在下丁權,不知找小民何事?”丁權皺起眉頭,自古民不與官鬥,這一看就是直係軍閥的精英兵士。

“丁大俠!”對方態度卻非常恭敬,“在下是吳佩孚大帥的副官黃殿臣,叫我殿臣便是。吳大帥吩咐黃某在城裏設宴,一定要款待丁大俠。”

丁玲在艙裏聽見,大氣也不敢喘,吳佩孚鎮壓張勳複辟,乃是天下第一能征慣戰之人,他的副官大半夜跑到這個小泊船碼頭來,在數以百計的烏篷船裏尋找他們,這總不可能是什麼好事吧?難道吳佩孚也缺個姨太太?他反對在巴黎條約上簽字,支持學生運動,年輕人都是很擁戴他的。誰知他立刻又鎮壓京漢鐵路罷工,染上累累血債。

他這樣的大人物,怎麼會無緣無故盯上我呢?

她在艙裏正胡思亂想,卻聽丁權道:“對不住!黃副官,在下受了傷,難以赴宴。便是去了,也吃不下。現在夜已深了,您看……”他這番話說得極為小心,要知道吳佩孚專程請客吃飯,便是皇帝也得點頭哈腰來吃,不去那真是不知死活。果然,黃殿臣身邊的士兵聞言叫了起來:“混賬!吳大帥請客吃飯,你吃了熊心豹子膽……”

話音未落,黃殿臣反手一拳打在那個士兵肚子上,讓他把話咽了回去。黃殿臣關切道:“丁大俠負傷了?是什麼人幹的?正巧殿臣也要入京公幹,不若我們親自護送一程吧?來呀,上船!”身後的士兵如狼似虎衝過來,就要往船上闖。

丁權伸臂一攔,沉聲說道:“黃副官,船上有女眷,不太方便。丁某與吳大帥素不相識,不敢領受,這番好意隻好有勞黃副官替丁某謝過吳大帥了。他日吳大帥有用到丁某的地方,丁某萬死不辭。”

那些士兵嘩啦啦把槍都舉起來了,黃殿臣道:“不得無禮。”隨即豎了下大拇指道,“敢拒絕吳大帥好意的,丁大俠還是第一個。吳大帥是愛國的,絕對不會做出有損道義的事情來。吩咐殿臣擺酒,其實也不過是出於好奇之心,想要看一下那幅字而已。您看……”

丁權搖頭說了聲:“對不住!國有國法,行有行規。丁權就是死了,規矩也不能壞。黃副官沒有恃強淩弱,丁某千恩萬謝了。”說著一刀砍斷纜繩,用腳朝岸邊一踹,烏篷船直漂進河心裏。老莫早已架起槳來,幾下就將船駛遠了。

岸上的淮軍都用槍口對準了丁權,黃殿臣瞪了他們一眼,喝令他們把槍放下。

丁權一直到看不見他們了,才坐回艙裏,捂著心口,突然倒了下來。丁玲連聲喚道:“權叔!權叔!”

丁權微弱道:“不妨事。剛才太緊張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權叔!”丁玲哭道,“這是為什麼呀?都是我連累你了。”

“不關你的事。”丁權道,“大小姐,是權叔對不起你,是權叔連累你了。”

丁玲一怔,丁權緩緩道:“其實他們都是衝我來的,不是衝你。”丁權從包袱裏掏出一個裝卷軸字畫的硬紙筒,是裝字畫常用的,並不大,一尺多長,擀麵杖粗細,口上用白紙封條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