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耿鹿兒喃喃道:“反正我今天受了傷,可以恃寵撒嬌,反正要說個明白。不然,我一直悶在肚子裏,會悶得發瘋的。我可不想排在一個什麼枇杷、珀奴、王子嫿、吳鹽兒——以後還不知有什麼女子——她們組成的長隊裏,整天整天地受著煎熬,卻一直不敢吐出這一句。”
說著,她鬆開手來。
仿佛她剛才握住李淺墨衣袖已用盡了力氣似的,她鬆開的手指都泛出蒼白,隻聽她靜靜地笑著:“現在,你可以逃了。”
李淺墨隻覺得心中一痛。
——逃?又逃向哪裏?他不要肩胛那樣的蒹葭永逝,也不想要羅卷那樣的蒼莽年華。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是情願被什麼係住的。
卻聽耿鹿兒低聲道:“逃吧,否則要小心,我是個變心很快的女子。”
她話未說完,忽覺得唇上軟軟的。
那軟軟的,是另一個唇。
她心中隻覺得,仿佛一朵花朝開暮卷,那朵開在她韶華深處的花,終於到了暮卷的時節,一片花瓣攏住了另一片花瓣,兩個花瓣上都帶著露水,那露水甜甜涼涼的。
李淺墨把耿鹿兒腿上的水泡全部挑破,抹了藥,然後將它浸在了水裏。
水清而涼,似乎大為撫慰了耿鹿兒的傷勢,隻聽得耿鹿兒口中舒服地發出了一聲“嘶”聲,那是她緩緩地在吸氣。
看她開心,李淺墨也覺得開心起來。
一時無話可說,想起剛才的話頭兒,他不由問道:“你怎麼是個變心很快的女子?”
耿鹿兒這時伸腿在水中,身子已全靠在李淺墨身上,低聲道:“難道不是嗎?在認識你之前,我以為我會一輩子念著肩胛的,一生一世,矢誌靡它。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不會入我的眼,哪怕他們對我再好,我也會報之以白眼,隻把一雙青目留給他。用所有這樣的白眼築成一座祭壇,我要把那祭壇獻給他。”
仿佛在談自己那曾經無知而專誠的少女的心,耿鹿兒輕輕地笑了。
“其實我說這些你也不會懂。你們男人哪懂得這些呢?但他,確實曾陪伴了我以前的整個歲月。可能越遙遠越夠不到的才會覺得越好越安全吧。他是我成長歲月的守護神,是我的動力,我的渴望。我真高興,有他這麼好的一個人,來束縛住我所有的從前,讓我既能自愛自傲,卻不至於自私自大。他是包縛我青春的那片葉子。”
她的手反向地,輕輕伸向李淺墨的麵頰。
“沒想到,認識了你,我才知道,除了他之外,還有別的。”
說著她輕輕笑了起來:“所以,難道我不是個變心很快的女子?你快快鄙視我,逃了開去。”
隻聽李淺墨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叫我怎麼逃,難道要開口叫你‘師娘’嗎?”
耿鹿兒再沒想到他突然會如此輕口薄舌,忍不住滿麵通紅,伸手就在李淺墨腰眼上捅了一下。
李淺墨禁不住笑了起來。
然後卻聽他轉為正經地道:“其實我也要謝謝你。要不是認識你,我也不知,除了他之外,這個世界還很大。”
他望著水中波動的銀光,頭一次如此從容地想起肩胛,頭一次可以如此從容地平視他。原來,我已長大——他不由這麼想——曾經,和耿鹿兒一樣,肩胛就是他的整個天,整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