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砍木頭、鑿石頭之類,青離一定會稱讚他們的動作麻利,不過用在一個清醒著的大活人身上,多少讓她的眼皮有些發抖。
不過達延的反應還真像一塊木頭或石頭,幾乎連哼都不哼一聲。
兩個大夫施工完畢後告退了,卻見鄂如蘇一瘸一拐地進來。他傷得比達延略輕,不過一隻眼上腫起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血泡,擠得本來就窄長的眼睛幾乎瞧不見了。
達延見他進來,掙紮著坐起身,臉色鐵青地問話。青離猜想,對話內容大約是關於折損了多少人馬。
果然,達延的臉色一路沉下去,用傷少些的左臂使勁拉扯頭發,好像是在給自己上刑。不過慢慢的,他看鄂如蘇比比劃劃地說著,眼上的血核桃隨著一跳一跳,大概覺得太滑稽了,嘴角竟又泛起了一絲笑意。
然後達延勾勾手指,把鄂如蘇叫到跟前,拿起還未完全冷卻的匕首,在他眼睛的血泡上哧地一劃。微燙的液體立刻歡快地流出來,腫脹也迅速消退。
鄂如蘇能重新睜開眼睛了,他愜意地轉轉眼珠,咧開嘴笑著拜謝自己的大汗,全不介意血流得半個臉都是。
青離看得發呆,原來在蒙古,人人都是大夫,也人人都是蒙古大夫……
這場慘敗導致達延帶領著部眾,一路向哈特和林潰退,男人、女人們卷起蒙古包,牽上大些的孩子,背起嗷嗷的嬰兒,將他們的家搬上牛背。一切迅捷又無聲,全無平日要搬家到水草豐美之處時的那種熱鬧,也並沒有太多的悲戚與哀啼,但一種暗夜般的壓抑在空氣中不絕湧動。
這對有些人是不幸,但對有些人或許是幸運。
在一個沒人顧得上青離的夜裏,她開始了第二次逃亡。
北風吹襲,一彎可憐的月亮在雲層中隱隱現現,整個大地被白雪覆蓋,仿佛又回到臘月寒冬。青離立在一個高坡頂尖的大白石上,月光斜籠著身體,顯出大理石一般的光澤。
她對麵的人黑袍白馬,一雙狼眼直直盯著她,裏麵卻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悲傷。
青離也直盯回去,也許是她不夠小心,也許是他恰好留了意,竟又一路追來。
“去哪裏?”達延看著她的眼睛問。
“回明國。”
“回明國哪裏?你不是說家人都沒了麼?”
青離一怔,這問題倒確實問住她了。
飛花樓?已經沒有了姐姐,甚至沒有了小沐;沈家?雲舒被她傷得還不夠深麼。
所以沉默了許久後,青離答道:“這跟你沒關係,別阻著我。”
“我不想攔你……不然,也不會一個人來。”
這答案倒是出乎青離的預料,細看一下,果然隻有他一個人,一個重傷未愈的人。
但她依然不敢放鬆,手死死地按著腰間的刀柄。
“阿爸的樣子……我已記不得了……”達延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樣一句,眼神落向空茫的天空。“但不知怎麼,你的樣子,我卻記得特別清楚……”他沒理會青離的迷惑,自顧自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