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於一瞬間似乎都停頓了,一切似乎都變得很慢很慢。
滿座之中,諸國王子的驚呼聲遙遠而細微,李淺墨隻見到一張又一張緩緩張大的嘴,陽光遲滯得像這個世界將要走到盡頭時那樣的荒誕而凝重,所有欲死的陽光正在被大口地吞進那些張大的嘴巴裏。李淺墨隻覺得那些陽光像一整塊透明而密實的琉璃,因為緩慢,所以堅硬,讓人吞不下,咽不進。
李淺墨忽然想到:有沒有人想過,陽光其實也會死的。是不是在這個世界上,隨時都有舊的陽光死去,而新的陽光在誕生,卻從沒有人為那些死去的陽光傷心過。他們隻是在……依舊衣履華麗,享受著、貪戀著,那些他們以為無生無死的陽光。
近百王子個個衣衫華貴,他們的服飾上,那些華麗的珠寶遲滯地反射著瞬息生死的陽光與所有癱軟的人生。而這身外的世界,一如既往堂皇,卻又如此荒唐著。李淺墨一時隻覺得不可理喻,其實這一切隻為了……珀奴那瞬息將逝的生命。
仿佛人世間所有的沙漏一時間都阻滯了,所有日晷上那狹窄的刀鋒樣的影子都變得遲鈍了。李淺墨低頭看向珀奴,哪怕相處這麼久,他還是頭一次這麼認真地看她。他一向隻覺得她美,但從沒有這樣,在她皮膚上每個毛孔裏看到那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悠長的呼吸……那呼吸是美的,因為那就是生命。
羽門的心法直至此時才顯現出它強大的力量——李淺墨記得自己曾問過肩胛:羽門心法的主旨究竟是什麼?肩胛想了想才回答他:“你有沒有想過,在有些鳥看來,這世界上的一切其實都發生得極其緩慢。這整個世界,對於它們來說都像一場放慢了的動作。在它的一撲翅間,整個世界慢得仿佛它身上掉落的羽毛,在空氣中緩緩地墜落。所以,它們才常有機會在那些強大的網羅之間逃逸。”
李淺墨當時還小,看著身遭這個世界,隻覺得一切無異。一時無法理解,喃喃道:“可我……”
肩胛按了下他的肩膀:“可能因為你還沒有真正經曆過生死。羽門心法中,有一些‘障’,不經曆那些重大的變化,你是完成不了那層突破的。直到有一天,你看到了一場你真正在意的死亡。那時,或許,你會感到,整個世界仿佛都停頓了,一切都變得很慢很慢。像鳥兒一樣,你能在一朵花開的時間裏,看到整個季節層次繁複的、一瓣又一瓣的,那絢爛已極的凋零與綻放。那時你將發現,死亡其實很長、極其漫長,而痛苦也隨之同樣的漫長。”
哪怕李淺墨那時還小,卻聽得心裏也痛苦得遲滯了。
可肩胛忽然笑著說:“那時,你也才會發現,原來你,還來得及做很多事的。”
李淺墨怔怔地盯著此時自己懷中的珀奴。沒錯,這個世界,其實很慢。
——而他,也來得及做很多事!
他仿佛看到了那大食人揮擊而下的馬刀割切出來的傷口是如何緩慢地在毀壞著珀奴的生命,仿佛看到了那些將要瘀滯的血塊將如何擁堵住珀奴那本該歡快至極的生命。
他忽然伸手一擊,一掌就擊在珀奴胸口。珀奴身子猛地一震,李淺墨長吸了一口氣,然後,以唇度氣,將自己苦修多年的“片羽真氣”緩緩地度入了珀奴的口裏。然後,他猛然起身,一探手,在身邊不遠處,一個呆立的鐵勒王子隨從的背上就摘下了一把犀把雕弓。然後,他張弓引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