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軋”的一聲打開,門裏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和尚。
和尚看見她,微微一愣,臉色“刷”的陰了下來。
海棠微笑道:“我奉大真佛的法旨,來給吠可那大師送藥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屋子裏飄了出來。天色陰沉,屋裏又沒有點燈,黑乎乎的,像是一個野獸的洞穴。
那個高大的和尚攔在門口,過了好一會兒,才向後一閃,放海棠進來。
屋子的盡頭,有一張光板的木床。床很大,上麵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人也很大,像是一棵被連根拔起的古木,奄奄一息,枝葉散落一地。
那是一個異域的僧人,頭上包著早已看不出顏色的頭巾,臉上留著根本分不出根絲的蓬須,滿麵風塵,身上裹著一條破得條分縷析的黑袍,破袍上又是泥又是土,褶皺之中,竟長出了株株嫩綠草莖。
他身材高大,長手長腳,蒲扇似的手和腳露在破氅的外麵。
他的眼睛上蒙著白色的繃帶。雪白的布條,在昏暗的房間裏,白得刺眼。
海棠笑道:“吠可那大師,有眼無珠的滋味,好受嗎?”
床上人的身子一動不動,可是那一雙又瘦又黑的手,卻已突然握緊,成了兩隻鐵打一般的拳頭。
他是來自天竺的苦行僧吠可那,天竺國千年以來戰事仍頻,以致無數寺院、典籍都毀於戰火。吠可那立誌迎回天竺佛教已經失傳的古經,因此才孤身一人,曆時十一載,跨越千山萬水來到少林。
可是就在昨天,他卻用自己的手指,挖下了自己的一雙眼睛。
良久,吠可那的拳頭才微微鬆開。
“大真佛,派你來?”他的漢話說得並不好,可是這並不能成為他昨天辯禪輸給大真佛的理由。
“大真佛讓我給你送來靈藥。”
“眼睛沒用,已經挖了。”吠可那冷笑道,“藥沒用,快快扔掉。”
海棠微笑著,手一翻,掌心裏,就多了一枚小小的藍瓷藥瓶。
“你現在有眼無珠,是因為你本來就‘有眼無珠’。”海棠笑道,“你不知道誰是真正的佛陀,不相信大真佛的力量,因此才會落到這個地步。”
“胡說。”
“你越是信仰大真佛,這瓶藥的效果就越好。你要是全心全意信仰大真佛,你就能重見光明。”
吠可那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緩緩坐起身來,盤膝合十,然後才把臉轉向海棠,蒙在眼睛上的繃帶,像是一隻巨大的憤怒的獨目,瞪著海棠:“你胡說!”
“這是真的。”海棠微笑著說,“大真佛能讓我脫胎換骨,能讓死透了的人重回陽世。讓你這瞎子重見天日,又有什麼難的。”
那高大的和尚一直在旁邊看著,這時突然喝道:“別聽她的!”
海棠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她隻是微笑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盯在吠可那的身上。
吠可那麵無表情,昏暗的光線中,他的臉宛如粗礪的石雕。突然,他歎息一聲,道:“你放下。”
“藥在我的手裏。”海棠把手移得離他近了些,“在這裏,你自己來拿。”
“砰”的一聲,卻是那高大的和尚,忍無可忍,撞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