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
坪外幽穀深處傳來鑼聲。
不合時宜。
原本應該在每次寄托人登場時敲響,現在一輪尚未結束。
這是對茅山掌教親臨青丘的鄭重歡迎。
不好聽。
原本夯實有力,每聲震顫都動蕩人心,多萎靡的精神都要清醒起來,這次雖然嘹亮許多,嗡鳴一起卻戛然喑啞。
鑼敲破了。
這也是對茅山掌教親臨的道謝和尊重。
半聲鑼響兩重意義,可惜聽得懂樂外之音的人少之又少,比這還要可惜的是,在地球上、在白帝城的眼中,茅山仍舊是正宗道統,隻是分量終究落後了天師府和武當山。
曾幾何時,茅山、嶗山、龍虎山、昆侖山為道教正統爭鳴的盛況,何其惹人熱血,何其波瀾壯闊?鬥轉星移幾百年,果然是滄海都能變桑田。
青山坳上的司儀官換了人選,一襲青襟長衫清瘦枯槁,是位額角生出盤旋羊角的老者。境界毫不隱藏,氣息也一見如故,正是剛才在坪外百裏敲鑼那位渡劫期。
並無盛裝華服,卻自有一番睥睨的霸氣與王權的貴氣,手中一杆丈許的長杖,非木非金,頂端鑲嵌一隻通明眼珠,栩栩宛如尚存生機,隻用餘光瞥見,林立便覺得心魂受驚,呼吸頓時急促幾分。
什麼妖獸的眼睛才能有這般恐怖的餘威?
“茅山掌教真人的昊陽純雷真訣,之精湛,老朽生平僅見。”
白羊老人很客氣的口吻說道,咂摸不出絲毫恭維,就是真的在誇讚。
“元帥過譽了。”
水一白起身回複。
他自然認得這位青丘萬妖之上的老白羊,場間幾位老道士也都認得。
現在看起來還真像頭溫馴綿軟的羊,殺氣天衣不漏,然而見識過當年那場屠魔戰的他們,永生恐怕都忘不掉那統禦秀水、寒露、驚蟄三軍的幹瘦身影。
彼時他自己的道號裏還沒有水字,瘦羊就已經登臨白帝城元帥寶座數年,憑那一戰,再無人敢懷疑當代白帝任人唯親,如今在整個明河以南的白家妖域,鎮嶽元帥的威望隻低於白家妖帝。
有個細思極恐的事實,鎮嶽元帥至今攥著三軍兵符,而白帝手下隻有一支直屬的千狐衛,倘若這隻老羊哪天心血來潮逼宮造反,白帝除了退位禪讓別無選擇。
當然,也隻能是心血來潮才有這種可能性,連林立都知道,元帥與白帝這對結義兄弟不會反目,會的話,幾百年裏早就反目過無數次了。
至於原因,白紫芫說自己的父皇年少時,曾給過險些餓死的伯父一塊餅,但真相是否如此,外人隻有靠臆想。
……
“要論雷法,我茅山自開派便以符篆為本行,天師府列位道友倒比老朽說得上話。”水一白踩低自己後,有意無意地捧高了龍虎山。
於是話題和眾人的視線,也都默契地轉向了天師府方向。
“哈哈,一白掌教可萬莫抬舉。”
龍虎山今日在座的,有資格與茅山掌教稱道友,論資排輩唯有一人。
午首座身旁那位長老拂須起身,語氣不緊不慢:“龍虎茅山同屬正一派,鑽研的也都是符籙,哪怕天師道在雷法上研究得多些,這麵子元某也屬實不敢撿。我輩修真但求除魔衛道,這天雷又是世間破魔除穢至陽至剛的神物,哪個道人不學兩手在身上?”
羊角老者抱棍而立,身影給人軟而無力的感覺,嗓音卻不顫不抖,很有底氣:“時過百年,五雷正法老朽記憶猶新,光片麵說這一樣,龍虎山的確最為精妙。”
“非也。”
元長老怎麼也不肯替門派戴上這第一的高帽子,隨手就把鍋甩給了古人先賢:“僅憑我所知的,上古時軒轅帝曾創出一門妙法無窮的修煉之術。黃帝外經諸位都有耳聞把,那可是真實存在過的,能醫凡救仙不說,各種殺伐庇佑手段也是層出不窮。其中亦有雷法,九重真雷盡可為己所用,渡劫期便敢撕天裂地,破碎虛空飛升而去,區區五雷正法,無顏稱人間雷法最強。”
“啊咧?”
林立猛地一激靈,不由感歎人性奸詐。
他在這兒聽三個老頭商業互吹正聽得舒服,忽然就扯到黃帝外經了,那特麼在地球上都失傳快三千年了,還能被拉出來背鍋擋子彈,跟鞭屍又有什麼分別?
這下他行事更得縝密了,回去還要關照幾個徒弟口風鎖緊,現在消息已經泄露了,但知曉的也就是幾座山裏的幾位大人物,一旦公之於眾鬧得天下皆知,加上姓元的長老這麼一番吹擂,他怕是要被半個修真界明著追殺,再被半個修真界暗著追殺。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破比道理在哪個時代哪個地方,都賊他娘顛撲不破。
“他喵了個咪的!”
林立越想越氣急敗壞,然而對那滿臉慈祥的憋壞長老是在腹誹不出過分的髒話,隻能把自己鬱悶得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