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考慮了。”
馬全祿回答得很快,轉而有些歎息:“聽張玄靈說,你也是個暗勁高手。二十幾歲就練出暗勁,這種天才幾十萬人才出一個,實在是可惜了。”
林立低頭笑了笑,他也覺得蠻可惜的,凡人裏頭能活九十幾歲,而且精神頭還這麼棒的可不多。
“你們可以聯手。”老人說道,語氣綿軟無力,這是他最後的慈悲。
林立搖了兩下腦袋,並沒有興趣去推敲老人家是真惋惜還是假善良,反正不管真真假假的,老頭子殺意已決是沒跑了。
“您今年高壽?”
“九十有八。”馬全祿不疑,清晰答出自己的歲數,顯然人老了記性並不糊塗。
林立恭恭敬敬的,又拋出一個問題:“那您覺得活夠滋味了麼?”
朝高齡老人問‘您活夠了沒有’,顯然這個問題本身就有毛病,問話的人大概不是道德敗壞就是素養欠缺,再或者大抵是腦子不夠用。
正常人誰能問出這麼傻缺的問題?
偏偏林立問的時候,語氣到神情都格外認真,他是真的關心這個問題,而得到的答案,決定了他應該打死對方,還是點到即止。
……
“容老朽想想。”
馬全祿陷入沉思,麵色竟也異常認真,旁邊張玄靈被搞得滿心疑慮。
薩城內外北疆千裏方圓,老人當初的故舊好友,大多衰頹病死,還懸著一口氣的也都無法下床出門,他自認當世沒人比他更懂馬全祿,但連他也想不明白,老爺子現在這麼老實地在思考個什麼勁兒。
難不成老爺子還真以為,跟個暗勁境界的小子過招,勝負有懸念?
詭異,氛圍屬實詭異。
思慮良久,老人家才開了口,回答林立先前的問題:“該是沒活夠滋味。”
“還有什麼惦念?”林立又問道,問得張玄靈煩躁了。
聲震薩城的張二爺暴怒道:“你哪來這些個問題,拖時間又能拖到幾時?”
林立橫著眼冷冷覷過去:“有你錘子事!”
張玄靈額頭青筋暴起,捏了拳頭怒衝上前,但隻衝了兩步便生生止住去勢。
在他身前有條籠著白袖的手臂,看似病懨懨的無力垂著,卻猶如山脈橫亙,沉重萬鈞。
與此同時,蕭破軍也已經擋在林立身側。
馬全祿抬起臉,滿麵皺紋平淡無波,說道:“最大的惦念,今生未嚐一敗。”
這話說得有點裝比,但不含半點裝比的成分。
林立記得以前丁老師傅說起塞外單挑之王,彼時的馬全祿三十歲從祁連山學藝歸來,在薩城娶妻生子安家落戶,跟本地習武成風的族人常有切磋,後來便逐漸有了名號。
樹大自然招風,許多武林好手閑得沒事幹,喜歡上門找人爭高下,聲名鵲起的馬全祿就成了眾矢之的,每天都有外地武夫拜訪,門檻幾乎被踩爛。
再往後,名氣水漲船高,中原武壇都曉得塞外薩城有這麼號人物,但登門比武的人卻越發的少了。
有那手高深不破的八極拳攔著,濫竽充數的對手來了,簽完生死狀隻能豎著來躺著走,於是沒人再敢到北疆借馬全祿沽名釣譽,從三流到一流,再有來者,皆是強中手。
然而強中手到此,也沒有幾個是立著自己走回去的。
歲月悠悠不知不覺,將近一甲子春秋過去,北疆單挑第一人的稱號就這麼定下了,堅硬如鐵雷打不動——馬全祿從來沒輸過。
林立沒想到又過了十年,耄耋的老人愈發年邁,本該連路都走不動了,卻還是未嚐敗績。
市井間的傳言足以證明,這十年間,並非沒有人抱著砸老爺子招牌的念頭來薩城。
“討教老先生高招。”林立微微屈膝,按記憶中曾學過的詠春拳擺了起手式。
他暫時不打算動用真元,但不是本著尊老愛幼的品質,隻是想試試,完美築基的肉身,腿掌過招之間,與凡俗武者的化勁境界相比如何。
“小兄弟當真不必聯手?”馬全祿猶疑道。
“老前輩無需擔心打起來不痛快,我一人足矣。”林立化掌成拳,以江湖中的規矩,這是請對手亮招的意思。
馬全祿將拐杖靠在桌旁,展臂又收臂,彎了腿身軀略往前傾,同樣擺了八極拳的起手式。一雙昏花老眼內渾濁盡散,取而代之的是精芒閃爍。
——尋常人稍短命些的,滿輩子算來也才活六十年。而這個武夫,整整跟人打了六十年,即使垂暮,又豈能是不好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