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驍年近九十，按一般人的人生曆程來看，到了這個年紀，多少事情都應該看淡了，年輕時再暴躁的脾氣，至此都會溫善許多，但他放不下親自從低穀帶回顯赫的家族，也是發自肺腑的憎恨林立。
“他非但沒把身體讓給我，還把能給我續命的邋遢老頭帶走了，我死後做鬼，也要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
“大哥，你……”
皇甫勇聽著那有氣無力的聲音，能感受到其中洗刷不盡的惱火和仇恨，可這仇恨是扭曲的，根本不該有。
“人家憑什麼要把身體和修為貢獻給你啊！”
“沒有憑什麼，我想要，他不給，他就有罪。”皇甫驍的回答依然飄忽，但很果斷幹脆。
皇甫家的人做事向來這麼霸道，皇甫勇自己本身也是這麼霸道的一個人，從年輕霸道到老，但這次，他不會站在同胞大哥的一邊。
外界總說皇甫家的人蠻不講理，可細數以往種種，他們都是攥著大道理不講小道理，否則華夏朝廷的大佬們也不是瞎子，不可能縱容他們禍亂一方而坐視不理這麼多年。
擁兵自重，在如今這個年代是不存在的，皇甫家能站到雁南城的山頂，是因為從過去到現在的卓著功勳，而絕非他們手頭上握有多少兵力，事實上，朝廷想取締皇甫家，不過是換個家族進駐雁南城而已。
在謀奪林立命格修為這件事上，還沒老糊塗的皇甫勇自然明白，大小道理都沒在他們這邊。
“大哥，這幾年沒人敢忤逆你的意思，你可能膨脹了。”
“我沒有膨脹，腦袋很清醒。”
皇甫驍緩緩地閉上眼睛，他覺得最懂自己的人，現在正與自己背道而馳，這在生命很快要到盡頭的人看來，是件值得絕望的事情。
“你可知道，皇甫家重新站起來，到今天也沒再向誰彎過腰，靠的是什麼？是我皇甫驍前半輩子的金戈鐵馬，是我皇甫驍後半輩子的鐵手腕，我的修為沒了，誰會把這家人看在眼裏？你真以為，這十三萬大頭兵捏在手裏能當刀子使？”
皇甫勇仰起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也望了會兒白花花的樓板層，問道：“那大哥你要怎麼辦？”
“我要林立的身子和命格。”垂死的老家主說著自己簡單的訴求。
“那邋遢老頭都被他抓走了，你還怎麼拿他的命格和身子？”皇甫勇苦著臉跟老大哥講著現實。
皇甫驍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眼見著命不久矣，說道：“法子我已經記住了，老二，你組織一場大動作，對林家下手，逼林立下山來找人算賬，我還能再撐個三五天。”
病床旁的皇甫勇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瞬間仿佛老了好幾歲，顫顫巍巍撐著身子站起來，語氣略抖，說道：“大哥，你這是在把皇甫家往火坑裏推，我不能依著你了，你別撐了，安心上路吧。”
皇甫驍頹靡地翻起眼皮，看著親弟弟，渾濁老眼中淌下一行滾燙的淚水：“沒了我，這個家才要一步一步往火坑裏走。”
皇甫勇說道：“皇甫家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大哥前半身功不可沒，可現如今，它就是靠著那十三萬子弟兵在南方頂天立地，你要是真的敢把龍虎山的小師叔害死了，整個天師府都會跟皇甫家翻臉，那種怒火你扛不住，皇甫家也承受不起。”
皇甫驍老淚無聲的縱橫，問道：“老弟，你要眼睜睜看著我去死嗎？”
皇甫勇決然地閉上眼睛不去看，忍痛說道：“大哥，人活到你這個年紀，已經夠本了，生老病死誰也攔不住，順其自然吧，我知道你是為了這個家族好，但我也是為了這個家著想，你如果覺得我狠心我錯了，過不了多久我就下來陪你，跟你認錯道歉，林立的主意你別再打了。”
病房裏再度陷入很久的寂靜，皇甫驍臉上老淚縱橫漸漸幹了，皺紋間積蓄著淚痕，終於開口：“老弟，你要我死，要害死整個皇甫家，那你就先下去吧！”
話音未落，床上原本垂死到掙紮不動的皇甫家家主，忽然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子力量，猛地躍起，兩隻枯槁的手瞬間抓住了弟弟的脖子。
皇甫勇一時間無法從變故中回過神來，他實在很難想明白，一個說話張嘴都費力的人，怎麼突然就能動彈了，速度還這麼快。
毫無警惕之下，他的呼吸變得十分困難，那雙手的力道，根本不像是將死之人能爆發出來的，回光返照也不可能。
“大哥，你……要做啥？”
皇甫勇抬起五指伸直的右手，蓄足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