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人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最細微的聲音,都會驚散了琴聲。
恍惚之間,他們仿佛想起自己在如花的青春時,曾經辜負的那抹紅顏。輕狂的與年少的,都遺失了,忘記了,可刹那間,已是淚流滿麵。
這一曲,雖然無名,卻淒傷至極,令人不忍再聽,卻又不忍不聽。
凡俗間的一切塵汙之情,在這一曲中被洗滌淨盡。每個人都覺自己的肌骨已化為冰雪,無半點塵垢。這一曲,仿佛一扇明鏡,照得他們肝膽皆冰,每一寸心事,都成為夜空中浮蕩的星塵。
一曲消歇,滿目淒涼。隻餘下淡淡的沉香與苦澀的茶香,盈盈鏤刻在雨氣中。琴言的手按在弦上,心已死去。
平秀吉的目中也透露出一絲茫然。這一曲的哀傷淒婉,顯然遠遠超出他的預料。沉湎茶道之人,自然於曲韻頗為精通。琴聲之妙,當然是越精通的人感受便越是強烈。但他隨即目光一肅,望向卓王孫。這位絕代的梟雄,雖然被琴聲之美折服,卻仍然不忘此次前來的目的。他一定,要看這卓王孫怎麼喝下這杯茶!
卓王孫也正望向他。刹那間,平秀吉的心像是浸到了冰水中一般,感受到一股無法想象的透徹寒意。他身經百戰,殺人如麻。但,卓王孫的目光中所蘊含的殺機,竟連他這樣的梟雄,都忍不住驚怖!
卓王孫一字字地道:“這杯茶,不配。隻有天下獨一無二的茶,才配讓我入喉。”
平秀吉的目光完全被卓王孫眸中的殺意所吸,忍不住道:“什麼樣的茶,才算獨一無二?”
卓王孫突然道:“這樣!”
倏然一道驚虹耀眼而出,卻是卓王孫輕輕抬了抬手。
平秀吉眼前的景象猛然崩潰。卓王孫青色的衣袖如流雲般掠過他的眼,他卻仿佛定住一般,不能言,不能動,甚至不能思考,隻能困惑而木然地看著卓王孫伸過手,一把扼住了千宗易的咽喉。
血,像山上的積雪一樣迸出,平秀吉甚至能聽到血液從千宗易脖子裏噴出來的聲音,就像是風聲。
千宗易的驚懼,眾人的驚呼,平秀吉的驚駭,全都是那麼平靜,仿佛是聖手臨摹的一幅畫。
漫天血塵中,卓王孫拈起那杯茶:“這,便是天下獨一無二的茶。從此,天下再沒有人能沏出這樣的茶。”
他一飲而盡。
平秀吉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驚呼,踉蹌而退!這不是茶道,是修羅道!他的後背重重撞在門柱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猛然清醒了起來。
一張驚訝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他忍不住出手一把抓住:“宗易!”
千宗易跪倒在他身前:“主上,您怎麼了?”
平秀吉的身形猛然僵住。片刻之後,他一點一點放鬆,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抬頭,卓王孫仍然在從容淡笑著:“你,看到了什麼?”
茶碗,輕輕放在地上。褪卻的,是最後一縷優雅。
平秀吉完全冷靜下來,袍袖分拂,重新坐下。他伸指,撚起一絲在火爐邊燒落的香塵,放到鼻尖輕輕聞了聞:“卓先生認得虛堂墨跡、初花肩衝,平秀吉卻不認得斷魂香。甘拜下風。”說著,向卓王孫跪地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