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千萬人不往,而吾往矣(一)(1 / 3)

不知何時,一道笛子激越清揚的樂音忽然闖入耳中,原本雜遝紛亂的噪響竟然潮退般沒了蹤影。

張尉心中稍稍舒坦,循聲望去,隻見對麵屋頂上盤坐一人,橫笛而奏,正是魔宮的第四位魔頭病無常。

想不到這病無常看上去形似癆病鬼,笛子卻吹得中氣十足,隻是曲調甚是奇怪,好不好聽且不論,那笛聲上上下下的音調起伏裏無不透著股怪勁兒,隻是聽起來,倒是比一直鑽入耳中的佛咒舒服一些。

“清源寺的幻術以迷惑耳識為始,進而迷惑意識,最後六識皆喪,沉淪幻象,這法門和我們蜀山由眼識為始的幻術完全不同。看來,這病無常是要用笛聲去破解佛咒。”白芷薇緩過神來道。

“如此的話你最好不要聽,免得受了影響。我反正是塊木頭,感受不到這些的。”張尉回應道。

白芷薇瞪他一眼:“可不是木頭一塊?我都被封了穴道動彈不得,如何給自己堵耳朵啊。”

張尉恍然大悟,可是一時之間卻不知找什麼去給白芷薇塞住耳朵,心裏一著急,隨手將棉袍撕開一角,掏出些棉絮幫她塞上。

就這麼不及盞茶的工夫,張尉扭頭再去觀戰,卻見那七個在外圍布陣的清源寺小和尚已然倒下,然而其餘戰局中的人卻似乎絲毫未受影響。

屋頂對麵的病無常見此情景,縱身而起,躍向張尉所在的二樓,夜梟般落在欄杆上,裹著黑衣的枯瘦身子搖搖擺擺,看似隨時都會從欄杆上墜落:“姓張的小子,你怎麼會沒事兒?”

“我應該出什麼事?”張尉不解其意。

病無常一指天井裏橫倒在地的七個小和尚:“應該和他們那般因為心思混亂而暈厥。我的笛聲和佛咒一樣,都是以耳識去惑亂意識的法門。”

“我也不清楚啊。不過我過去就一直看不到幻象,現在就算能夠看到,也需要造起幻象之人的力量非常強大才行。唐謐他們說,這是因為我心裏被什麼力量保護著的緣故。至於你的笛聲,雖然非常古怪而且一點都不好聽,可是在我聽來,卻似乎隻是把那些嗡嗡隆隆的佛咒給掃蕩幹淨了。”

病無常冷不防地出手扣住他的腕子,麵色微沉道:“這麼弱的心力,幾乎可以算沒有,甚至還不如從未修行過的普通人,你倒真是異於常人。那麼,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又是為什麼沒有倒下的?”

病無常所指的“那些人”,便是天井裏仍舊混戰成一團的諸人。

張尉望過去,隻見除了陣心處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唐謐,餘下諸人早已殺紅了眼,雖然身上傷痕累累,血流不止,卻似是毫不在意,就連慕容斐和桓瀾也像是忘了入陣的目的一般,卷入亂戰不知自拔。

“這我就不懂了,前輩的笛聲原本該讓這些人怎麼樣?”

病無常和張尉雖然接觸不多,卻覺他不是個心思深沉之人,聽他此時的對答也顯得頗為老實,略一權衡,便坦言道:“天下人都知道清源寺的佛咒幻術厲害非常,所以,我一早就埋伏起來,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破除他們的幻術。我隱在一旁瞧了這陣法半晌,覺得它的道理其實就是以佛咒激起這些和尚們的狂意,而同時佛咒又會造出讓銅獅子他們發狂的幻象,陣中和尚們的魔性會繼而帶動銅獅子他們的。到了這一步,我們赤玉宮之人便算入了圈套。

“隻因這些和尚平時修習武功,最講究的就是去掉魔性,每每練功到關鍵關頭,不能再繼續下去,便會等平複了心頭隨著武功而起的魔性之後,再繼續修行。可是我們赤玉宮的武學講究的卻是天地五行萬物皆為己用,七情六欲盡要暢快淋漓,心中魔性一起便再難收回。這樣下去,銅獅子他們必定瘋魔狂躁,魂獸也會妖化,以致最終喪命在自己的魂獸手裏。所以,我的笛聲便是去破開那佛咒,以笛音惑耳識,以耳識惑心智,我原以為,這樣就可以一舉破解這個陣法。”

張尉見病無常的分析和他們幾人的猜測相差不多,隻是沒有說明外圍那個不動明王陣的用途,便道:“清源寺七個大和尚的陣法叫羅漢伏魔陣,而我幾個朋友對這個陣法的猜測和你差不多,但是你卻不知,那幾個外圍的小和尚布下的卻是另一個陣法,用意是保護羅漢陣中的七個大和尚不要因為魔性大發而失控。那些小和尚看上去雖然沒有念佛咒,可唐謐說過,他們是專門挑選出來,互相之間有其他方法能夠聽到彼此默誦佛咒。這些佛咒應該就是專門念給那幾個大和尚聽的,好讓他們的心神不要失守。”

病無常聽到此處,臉上神色突變,卻忍不住自嘲一般地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如此!難怪從未聽說清源寺練成了羅漢伏魔陣,看來他們也無法在陣中控製自己的魔性,非要再擺弄出一個不動明王陣來,才敢使用這陣法,而不動明王就是暗喻慈悲之心不可動搖的意思。”

張尉見他笑得扭曲,心裏害怕起來,忙問:“那現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前輩搞清楚了嗎?”

“清楚了!那些小和尚被我的笛音擊倒,於是這個不動明王陣便被破了。可是那些大和尚也就此失去控製自己魔性的束縛,所以就算笛聲同時也破了他們的佛咒,他們已經入魔的意識還是會支撐起幻象,這就是為什麼所有人仍舊沉浸於殺戮中,根本無法清醒。”

“那麼之後會怎樣?”

“之後,待到銅獅子他們心頭的魔性激起魂獸妖化,這陣裏的人便全都是死路一條!”

張尉一聽,前撲一步便要給病無常跪下,口中急道:“前輩!請快快想法子救救大家啊!”

病無常不待他跪下,一把將他扶住,一雙無精打采的眼睛忽然犀利異常,緊緊盯著麵前的少年:“蜀山小子,我可以信任你嗎?你要是能把我送入陣心,我便會以笛音擊破所有人心中的魔性,可是我必須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否則自己便會先行被幻象迷惑。所以我需要你當我的眼睛,為我抵擋攻擊,一直送我進入陣心,你可以做到麼?”

“能!”張尉想也沒想便應道。

病無常冷笑一聲,卻一把將張尉推倒在地:“現在你可以這麼痛快地答應,可是如果我成功了,連我在內所有人必定都元氣大傷,唯有你這個不怕笛音的人毫發無損,到時我們豈不是任你宰割?”

張尉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指天發誓道:“前輩若能助唐謐他們脫困,我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保護幾位魔宮前輩離開此地!”

病無常還在忐忑猶疑,瞟了一眼天井裏的情形,又看看麵前眼神明澈的少年,終於下了狠心:“那好,常某信你,就冒這一回險!”

張尉拉著蒙住眼耳的病無常,尋了個時機,切入混戰的兩人之間,向唐謐所在的陣心走去。

盤旋在頭頂的青鸞最先發現了他們,猛地俯衝而下。張尉劍橫頭頂,擋下青鸞這一擊,拉著病無常往旁邊躲開一步。當青鸞盤旋再攻時,張尉身後忽地有一個清源寺和尚舞動長棍襲來,直戳他後心。

張尉突然兩麵受敵,心中一急,腳下不自禁地邁出魔羅舞的步子,帶著病無常出其不意地滑開半尺。而那和尚的一棍便正正抽在青鸞身上。青鸞性子凶悍,頓時與這和尚鬥到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