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小雨。
霧氣從莽莽群山間一片片一團團彌漫擴散開來,白霧嫋繞中,天子崗迎來了新的一天。
天子崗,大楚國的根基所在地,發跡於草莽。大光明教教主、楚王鍾相,早年行走江湖,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豪爽大氣,結識頗廣。大楚立國,雖時日極短,卻已聚集十幾萬人馬,就便是以貧、災民為主,也是聲勢浩大,幾成燎原之勢。荊湖南路鼎州府幾乎全被楚軍控製,大軍正在向其他州縣挺進,勢如破竹。都說樹大好乘涼,鍾教主這登高一呼,非止教徒雲從,不少江湖舊識也是紛紛趕來入夥。一時間,天子崗大有四方來朝八方來賀之景象。對於大楚,這是大好事,得慶賀,得宣揚。
“天子宴“便在這麼一個特殊的時間段適時的舉行。所謂“天子宴”,意指在天山崗設宴款待賓朋,更是指楚王宴見有誌之士,一語雙關,好名頭,好彩頭。
席間,賓主間言笑晏晏,相談甚歡。鍾相自封楚王,分封百官,卻是沒多少君臣之諱的------皇帝這門職業,諸多禮儀講究,哪是一時半會學得了的?尊榮亨貴,又怎會是人人可得而享之的?
鍾楚王經曆種種磨練,梟雄之勢甫始,雄心壯誌不已,推杯換盞把酒言歡間言語頗有縱橫捭闔指點江山之氣慨,引來座中人附和讚頌聲一片。端的是郎情??呃,是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幾巡酒過去,楚王臉泛紅潮,眼睛卻愈發亮了,喟然而言:“本王前半生磨難重矣,卻始終堅信是法平等未有高下??當此亂世,總該為自己謀條出路,給眾生百姓賺個活路。人??不能庸庸碌碌過一生哪??活,就該活出個門道來。”
有人大聲說道:“某行走江湖,沒讀過多少書,卻也聽說過曹孟德那句話,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楚王正是壯年,雄圖霸業指日可待也!”
有人叫好道:“張三這話大大有理,我李四為你點個讚。”
一片附和聲中,楚王擺了擺手,很是誠懇的說道:“雄圖霸業豐功偉績什麼的與百姓的福祉比起來隻是末等,百姓好才是真的好??”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停在一直喝酒吃菜不吭聲的耶蘇身上:“民情民意,民生民計,民眾的利益高於一切,決定一切??耶司長,你的見解很獨特,讓本王整整想了一夜哪??這算是第一次見麵,還請談談吧。”
耶蘇宴席中自顧低頭吃了個不亦樂乎,隻在李四說“點個讚”時抬頭瞥了對方一眼,聽鍾相點了自己的名,輕輕放下竹箸,飲了口酒,目光悠遠,不緊不慢的說道:“在某個年代的某個有著古老傳承的國度,戰火連綿不斷,百姓流離失所,上層名流夜夜笙歌窮奢極欲,下層平民饑寒交迫衣不蔽體,剝削與被剝削成了兩個極端。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嘛,壓迫越深反抗越強。老百姓沒了活路怎麼辦?等死?當然要奮起反抗??”
他隨口哼了一句歌,似乎是“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調子很怪異,輕輕拍了拍桌子,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不是嘴巴念叨個沒完沒了就是真理了,誰的拳頭大誰就掌握真理,槍杆子裏麵出政權??軍隊嘛,是尋求話語權的底氣??隻是,人海戰術未必是千金方,能指揮得了的軍隊配以善於指揮的將帥,方能成百戰雄獅??這些我是不怎麼太懂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啊??”
他說的有些斷斷續續,似在沉思,似在回憶:“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為民,也不是動動嘴皮子就算是了,同誌啊,得走心??那個有著數千年文明傳承的民族,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出現了一支農民武裝力量,從最初的薄弱簡陋依托人民群眾慢慢發展,漸成星火燎原之勢,到後來建立嶄新的政權,這支軍隊叫人民解放軍??”他以近乎呢喃的聲音低語:“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人民醫院??人民公社??”意甚闌珊。
目光停在鍾相身上,這個舉動頗為無禮,可耶蘇絲毫不覺:“這支軍隊是實實在在完完全全為人民服務的,包括這個政權,始終將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這樣的政權怎會不受人民群眾擁戴?為人民服務,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談何容易,楚王??你能做到麼?”
他說了一大堆,座中除了楊幺若有所思,餘者盡皆雲裏霧裏。
鍾相張了張嘴,又滯了片刻,才舉杯笑道:“耶司長說的??想來是極有道理的,大才啊??來,飲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