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那戶富麗堂皇的別墅,離開了他一手奪走的勝利果實,曹浩林在不知不覺間,已是恍恍惚惚地徑自慢步在大街上,如同每一個狼狽不堪的醉漢一般。

那是一張俊俏的國字臉,那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還有那細膩、濃密的長發背在飽滿的天庭上。搭配脖子下那挺拔矯健的身姿,以及襯托著他修長身材的黑色商務西服,怎麼看,怎麼像一個令人欽羨的成功男士。

男人見著會眼紅,女人見著準心動。這就是他當仁不讓的命運,簡直是一位上天替他量身定做的勝利者。而今,他卻毫無頭緒地慢步在人行道上,任由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遮住了他的光彩。

漫無目的地遊蕩,直至生命的盡頭,這仿佛是這個蕭瑟背影予人唯一的印象。這華燈初上的繁華夜市,是不論如何也少不了這樣的男人幫襯的。此刻,他卻被霓虹燈所吞沒。日出東方的希冀,日落西山的沉寂。短短一個白晝,對他而言,卻幾乎走完了一生的跌宕,隻求片刻安寧。

少頃,他止住了疾行的腳步,站在一家五彩繽紛的花店門前,似乎被那芬芳撲鼻的花香所吸引了。

隻見他慢慢地張開兩邊纖細的五指,並攏、又合上,緊接著,又是閉眼,又是睜開。那明亮的側眸裏,頓時生出了許多縱橫交錯的血絲,倘若有誰湊近細看,那麼,他將會在這個男人的眼裏感受到極大的不忿與仇恨,因為啊,那是一雙來自深淵的眼睛,正朝著你打開地獄的大門呢。

誰會拒絕那傲立在盆栽裏一朵朵爭奇鬥豔的鮮花呢?想必沒有人能夠免俗吧?它可是通往愛情的捷徑,又是親情陪伴的保鮮劑。於是,曹浩林走進了那一家鮮花店,不到一分鍾的時間,他的手上便捧著一束九十九朵玫瑰。

它們驕傲地昂首,與天上那沒有星星的夜空形成一片邪魅的美麗。

“你可以走了。”

曹浩林一邊凝視著花瓣裏那僅存的一粒露珠,一邊依依不舍地遞給了一位站在牆邊的女士。

她躲藏的技巧幾乎運用得爐火純青,徒步幾公裏,沒有一絲腳步聲。那是她在無數個需要通宵達旦地深夜裏練就的一身本領,她不能破壞病床上哪一位的夢鄉。保持安靜,這是每一位護士對身上那件製服最好的尊重。

“我才不要呢,你這就把我打發走了麼?!”

姑娘一邊倨傲地嘟囔著嘴,一邊將紅撲撲的臉蛋麵向這位心儀的男子。

她曾是太陽,蒸發了曹浩林的彷徨。此時,她又是月亮,在黑夜裏脫穎而出。

“你跟著我,是沒有好結果的。”

曹浩林將花兒遞了過去,頭也不回地欲轉身離去。

“我才不要什麼好結果呢。我早就知道你的男子氣概全是裝出來的,你現在的樣子跟躺在病床上有什麼分別呀?!”

倏爾,姑娘張開唇瓣的一聲呐喊,既驚動了往來的路人,又在無意間撼動了曹浩林的心靈。

如果說,他的眼睛正散發著通向深淵的寒光,那麼,那被針管紮滿了雙臂的觸覺,才是真正的地獄。他猛然回想起那張清秀的臉龐,那個血濃於水的朝露少年,少年攥緊五指的雙拳,以及身側的那個女人……

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正觸動著他的所有感官。

他與那個世界仿若隔著一層深不見底的懸崖,他想竭力地飛渡,一了心中的夙願。而,他的怒焰,便是搭建通往勝利之門的橋梁。正因憤怒,他感受到了命運的“不公”,才驅使著他反抗。也正因憤怒,他才擔著眾叛親離的風險,渴望將世界握在手中。

頃刻間,曹浩林終於感受到了他為什麼離開家門口的目的。

他的怒火,被澆熄了。構築希望的橋梁,坍塌了。他不停地在找尋著,找尋燃燒怒火的薪柴。不會動怒,證明早已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隻有沸騰的怒火,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殘缺是多麼的可怕。

“你敢不敢將你所說的話,再重複一遍呢?”曹浩林的麵色從找不著北的迷茫,又轉變成了那紈絝的氣派。他與離開病房的那時好像好像,那種毅然拔掉針頭,任憑血流如注的果敢,再度重映眼簾。

“我,我不敢……”小護士羞愧地低下頭,她哪裏敢頂撞曹浩林呢?隻是她頸上那接近平行的兩道咬痕,似是生出了一個小生命般,淘氣地鑽進了她的心竅,將一個少女對愛情的所有憧憬與渴望,如扯線木偶般本色出演。

曹浩林劍眉微蹙,心中好不容易才蕩漾起一片波光粼粼的漣漪,瞬時又熄滅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