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宴上這些挑剔的目光裏,大傻絕對是一隻可怕的不祥之物。那神秘的微笑,將近百斤的矯健體魄,一雙犀利帶著點兒猩紅的目光,以及尖銳的利齒與利爪,隱隱約約之中已經散發著狩獵的血腥氣味。所以,待它奮力撲向從屋外走入的來客時,沒有人不會因此為這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捏一把汗。
倏爾,大傻的舉止,卻遠遠地出乎了眾人的意料。它並沒有像人們期待著的那樣,迫不及待地露出爪牙,彰顯自己的勇猛與不凡,而是在老者一雙斑駁的手掌裏溫順的恰若一隻綿羊,那一見如故的溫馨,與在座各懷鬼胎的心思顯然不一樣。
她,與狗狗一樣是不請自來。而且她與狗狗一樣,誰也不容易將他們驅逐。
“奶奶,你怎麼沒有提前告訴我今晚來做客呀?”
老者的身份對在座的每一位來說都並不陌生,作為親家,她與周語晨的關係比後者與父母之間更加熟稔。
而,老者提著行李箱的樣子,分明是有備而來。
“傻丫頭,奶奶來看你,不行麼?”
奶奶無視了在座的諸位,除了進門的時候掃視了一眼姑爺以外,幾乎將這裏“有價值”的金主給完全忽略掉。所以,她的行為,必然是奔著備受矚目去的了。
這裏難道是你的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屋子的主人姓曹,不是隨著你們外家姓。再說了,姓曹的主人早就不是你的姑爺,難道你想仗著倚老賣老賴著不走?
作為一向極力維護曹家地位的後媽與姑媽,卻在謝美萍的麵色裏罕見地啞口無言了。結合不久前曹浩然要求傭人加上一雙碗筷,此時的情形,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這是男人所為。為的是重新占據屋子的權力。
可,真相,卻隻有謝美萍、曹浩然母子倆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你這是……”
周語晨的困惑比誰都多,奶奶今日的行頭可不一般,除了提著一個24寸的灰色行李箱外,身上還穿著一套燙的工工整整的範思哲女式西服,胸口上還插著一株鮮豔的康乃馨。
奶奶身上最顯眼的地方,當屬那頂遮擋著半邊麵容的黑色禮帽。那莊嚴肅穆、倍現年輕的樣子,要麼剛剛去參加一場非常隆重的會議,要麼,一定是參加一場慘絕人寰的葬禮。否則,是什麼樣的欲望才會驅使一個白發老者,從佝僂著背重新又挺直了腰杆子;從夕陽西下,又煥發光彩呢?
身為她的孫女,周語晨第一次碰見奶奶以這身氣派的行頭出現在大庭廣眾下,精神極了。
“我來陪陪你呀。”奶奶莞爾,麵上的皺紋驟然撫平了許多。
“要是沒有什麼要緊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自後媽到來了以後,其實她片刻都不想逗留。隻是礙於情分,才相悖了自己的本分。於是,她決定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背起那棕色的經典款LV,不顧眾人的目光,任由披肩的秀發飛舞,疾行在那長長的後地毯上。
這裏不是她的世界,她的世界隻有在躲躲藏藏,在酒店房間裏的一畝三分地偷歡,才是真正屬於她的人。光環的背後是代價,代價就是卑微,這裏的一切並不屬於她,索性識趣是最好不過。
就在顧潔茹與奶奶擦肩而過的刹那,她恍惚之間感覺到“砰”的一聲,仿佛囚禁著她內心的冰窖倏地破碎了。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一雙風情萬種的杏眼,就這樣伴隨著身下一雙小巧玲瓏的纖纖玉足將場景由明亮的庭室轉而交替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裏。
她在沉默不語裏,一直將眼睛睜的好大好大,猶如一睹世上最壯麗的景觀最美麗的花朵凋謝……
於是,她發了一條短信,並沒有抱上多大期望徑自驅車回到了老地方。
“算你好運。”
此刻,在沉寂了片刻的餐桌上,謝美萍冷不防地向身側的兒子輕聲呢喃。然後將身上所有的銳氣一一收斂。
曹浩然仍然保持著那沉默是金的態度,並擺出了不常見的謙遜,對奶奶是恭敬有加。
茶水、酒水,點心、肥肉,奶奶比回家還要開心。
“你們怎麼都這麼看著我呢?是我臉上長刺兒,還是長草了呢?”
奶奶的笑容不止,並沒有怎麼客氣就隨手拿起了碗筷。她趕了一宿的火車,才匆匆來到這兒。她對這座城市並不熟悉,可她喜歡這兒。
當暗屬性的力量遇上克製的光明時,恰若一隻畏光的蝙蝠隻能將眼睛眯成一條狹窄的縫隙。籠罩在每個人頭頂上的無窮宇宙之所以能夠有條不紊地運行著,就是因為它所捏造的這個世界永遠不離鹵水點豆腐的主題,世上的一切,永遠都是相生相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