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冷風切膚浸骨,沒有星星,月色清明得滲人。
沒有蟲聲,沒有風聲,一切靜得讓人隻聽見自己的心跳。
寧靜的院落,院中一口井突兀而詭異。
莫憂拚命地想要逃離,可無論她逃向哪裏,總有那麼一口井等著她。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俯身向井中看去,正對上那一雙大得出奇的巨目,眼角似要撕裂般。墨色浸占整個眼眶,溢出墨色的眼淚。
耳邊響起嚶嚶的哭泣,莫憂發覺身體動彈不得,竟緩緩地被拉向井中,離井中哭泣的女童離她越來越近。女童哭泣著朝她張開雙臂擁抱她,蒼白細瘦的手指上,指甲墨黑。她攀上莫憂的脖子,抱著她,埋在她胸前嚶嚶哭泣。莫憂動彈不得,連尖叫都叫不出口。
忽然,女童停止了哭泣,幽幽抬頭看著莫憂,她的眼睛越來越大,眼中的墨色越來越濃,撐得整個臉開始變形。她掐住莫憂的脖子,纖細的手指力道卻令莫憂驚恐,指尖的涼意一寸寸刺進莫憂肌膚。
莫憂無法呼喊,無法動彈,也無法呼吸。她似乎掙紮著,又似乎一動不動。耳旁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就在她耳邊,讓她渾身戰栗。
忽然,無形中禁錮她的力量猛地散去,她又能動彈了。她不顧一切地想要推開女童,可女童卻更向她貼近,慢慢開始融進她的身體裏,就如燭台上的蠟,粘在她的身上,滑膩而無法推拒。
耳邊的尖叫仍在繼續,莫憂瘋了一般掙紮著,哭喊著。
“醒醒!莫憂!莫憂!”莫憂一睜眼,看到的就是楚朝文擔憂的麵孔,與夢中女童相似的麵容。
夢中淒厲的尖叫仍未停止,貫徹人耳,正是從她口中發出。
莫憂尖叫著,手腳並用想要推開楚朝文伸過來扶她的雙手。
南杏拉住楚朝文,以防他靠近莫憂,厲聲道:“你出去!快出去!”
楚朝文驚住,停頓片刻,轉身極快地離開房間。
南杏緊緊抱著莫憂,安慰地輕撫莫憂後背的頭發:“沒事了,沒事了,她已經死了,不是你的錯,沒事了……”
待莫憂不再掙紮,直至完全安靜下來,南杏還是抱著她,她也緊緊抱著南杏,全身戰栗不止。
“她又來找我了,她想要我償命。南杏,她要我償命!”在逃出楚家的頭一年,這個噩夢一直纏繞著她,後來在南杏的開導下才漸漸淡去,可如今,夢中可怕的索命者又找上了她!
南杏扶正她的身子,直視她的雙眼:“莫憂,都過去了,你不用給任何人償命。”
莫憂淚眼迷蒙,哭喊著:“夫人要我代替她,她本來可以活著的!”
“莫憂!”南杏喝止,“你不用代替誰,你可以活著,你應該活著。聽我說,莫憂,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都沒錯。”
南杏又安慰了許久,莫憂才稍稍緩和,止住哭泣。南杏又道:“我不止是救你,也是在幫她。”
莫憂對她的話疑惑不解。
她平靜地勸慰:“你不用自責,而且,也不會有人責怪你。”
莫憂抽噎了下,遲疑地問道:“那他……知道嗎?”
他,指的是楚朝文,楚鈺伶的哥哥,也是她的哥哥。
南杏點點頭,不顧莫憂的驚恐朝門外喚道:“進來吧。”
門外漆黑一片,楚朝文小心翼翼地邁進屋內。莫憂將頭死死低著,不敢抬頭看他。楚朝文和楚鈺伶長相相似,即使他戴著麵具,也令莫憂害怕。
楚朝文走至莫憂床前,一時間,三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見莫憂情緒穩定了些,楚朝文才開口疼惜地勸慰:“莫憂,都過去了。”
莫憂這才敢緩緩抬頭看他,他眼中的傷痛一覽無餘。
“不要怪南杏,她是為了……”她說。
楚朝文聲音沉沉,卻讓莫憂眼中又泛起淚意:“莫憂,我不怪你,也不怪南杏。”
莫憂眼神閃爍,小心觀察著他的臉色。
“我恨她,因為她害死了我妹妹。”楚朝文很平靜,眼角泛紅,輕輕替莫憂拭去眼淚,“可我也感激她,因為她救了我妹妹。莫憂,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還活著的時候,我是多麼感激上天。原來,在這世上,我不是孤身一人。我還有親人,還有可以關心照顧的人。”
莫憂驚喜地看著他,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楚朝文說,她是他的妹妹,是親人,他要關心照顧她。
那曾經是她最渴望的親人的關愛,如今竟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包圍著她,隻是,付出的代價太大。
楚家不再,老爺夫人,還有楚鈺伶隻能出現在她的回憶和夢裏,而楚朝文隻有更名易姓才能活下去。老天爺總愛作弄人,當初她是老爺最見不得人的汙點,如今倒成了楚家唯一一個連名字都不用掩飾的人。
莫憂感念著,楚朝文和南杏已然勸她早些睡。可是她不敢,不隻因害怕噩夢,還因她怕一覺醒來,發現這些才是一場夢。
“你們陪我說會話吧,好嗎?”莫憂怯怯地請求,生怕他們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