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6·死生七日(1 / 2)

這是我在沙漠中的第三夜,吃的已經沒了,水也越來越少。

我太莽撞,也太急躁,可爵修派來的追兵令我更本就沒有機會準備足夠水糧。

這裏隸屬長林,卻離長林城極遠。

漫天風沙,白日熱得似要把人蒸熟,夜裏卻冷得牙齒打顫。我不能死在這裏,可是,出路在哪裏。

我要走出去,我必須走出去。

穿過這片沙漠,就是芸薑,我要去的地方。

一個月,爵修囚我在央桓殿養病,病好了,就要送我去越殷皇陵陪爵炎。

哥哥死了,錦瑟死了,我的丈夫也死了,我的孩子離我而去,世上隻我孤單一人,我不要去陪一個死人。

死者已矣,他們的安寧,於我而言是奢侈,我不該享有,有人更不該。

哥哥苛刻嚴厲,似乎立誌要把我調教得儀態大方,知書達理,可就算《女經》誦讀千萬遍,我無法告訴他我的參悟,即使是我願裝出嫻雅淑德,他也再見不到了。

“我希望你都能得到。”

錦瑟,你想我得到什麼呢?

無憂無慮,和愛我的丈夫一世一生,兒孫繞膝?

可是,爵炎死了,我可憐的孩子甚至沒能看一眼這個世界,即使這是個如此殘忍的世界。第四日,狂風起,飛天黃沙將我掩埋在死一般的黑暗中。

比每一個夜都要黑,爵炎不在,我好冷。

被囚央桓殿時,那裏每一花每一木都有他的痕跡,窗邊書雀籠旁,時時有他喂食的身影。他麵容依舊冷峻,可我不用費神就能猜到他是高興還是生氣。

他早就懷疑白芷,白芷離開時留下的藥方亦被他停下,所以夢魘才會一日比一日猖獗。

就像每一個被噩夢驚醒的夜,現在黑暗包裹著我,卻沒有他在身邊。

嘴裏嚼著沙,雙手刨開黑暗,我爬出鬼門關。

如山便高聳的沙丘因一場風輕易改變了位置,巍峨似要壓下來再將我掩埋。頭頂烈陽,滿目灼傷。我四下張望,除了黃沙,還是黃沙,我的駱駝不見了。

慶幸的是,水囊我隨身帶著,雖然它已接近幹癟。

我要出去,哪怕是用爬!

每翻過一座沙丘,我就想,芸薑就在前麵,不遠了。

可是,我快沒力氣了,就連睜眼都覺得好累。

我累了,走一小段路就要停下來歇好一會。

我餓了,快餓死了。

那隻禿鷲已經跟了我將近兩天,枯瘦的翅撲騰得有氣無力,毛羽參差,灰黑中夾雜著黃沙的顏色。它和我一樣狼狽,虛弱,可監視我的眼神精光一片,就像獵人看著獵物,等著獵物最無防備的時刻突擊。

垂死的老禿鷲,它也餓了。

我一次次停下休息,厚重的喘息吹起身邊沙塵。細膩的沙,獨有的枯竭氣息,我不敢睡著。我怕睡著了醒不來,也怕獵人發現獵物沒有防備。

可是,再不吃東西,我就要餓死了。

仰麵躺在沙地上,我閉上眼,漸漸平息自己的呼吸。

這真是折磨,水也沒有了,我的唇幹裂到失去知覺。將死之際,我卻要在這個時候裝死。眼睛剛閉上,我就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睜眼的力氣。

耳邊撲撲風聲,它終於等不及了。沙塵湧入鼻間,我屏住呼吸不敢咳嗽。事實上,我怕咳嗽都會耗盡我此生最後一絲氣力。

睜眼,豔陽下,它羽毛的每一絲在陽光照耀下變得透明。黑亮鋒利的喙輕易就能啄去我的皮肉。

我無力躺著,它停在我身旁。它看著我,我看著它。

我們之間,隻能活一個。

我用盡積蓄的最後一絲氣力猛地翻身,欲捉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