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突然響起來,我渾身一震。
大凱撒的姿勢沒有變,交叉的手指頂在下巴上,似乎連襯衣上的褶皺都保持著一秒鍾之前的模樣。他對麵和兩旁的許多張椅子分許多個方向摔倒在地上,一個人掙紮著爬起來,滿臉是血,然後又蹲下去手忙腳亂地找著自己的槍,天花板上多了兩個彈孔,他的兩個同伴則在地上抽搐,看樣子已經失去了爬起來的力氣。
大凱撒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些,簡單地回答剛才那句話:“可能。”
“我的老板是芝加哥的藍眼瓊斯!他會生氣的!”爬起來的人氣急敗壞地擦著臉上的血大喊。
“瓊斯?他不會。就我所知,他在下一場比賽裏下了一萬五千塊錢的注買我贏——等等,老丹尼欠你們多少?三百美元?”
“連利息一共四百四。”爬起來的人抹了一把臉喊。
“那我已經還清了。”大凱撒微笑著說,“他們算過,我每在擂台上有效擊中對手一次價值一百五十元。你們三個挨了三拳,我還多付了十元小賬。”
爬起來的人終於找到了他的槍,退到一丈開外聲嘶力竭地喊:“好吧!我承認拳頭有可能比子彈快!但拳頭不可能比子彈遠!還錢!現在就還!”
“滾出去。帶著你的人和你的槍滾出這裏。否則就把你的臉打成活塞!”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我回頭一看,是大副,他手裏拿著一杆頭號的來複槍,一臉凶相,很響地拉動了扳機。
要債的在大凱撒的拳頭、大副的臉和頭號來複槍前退縮了,拉著他兩個勉強爬起來的同伴走出了酒館。大副衝大凱撒微一點頭。
“多謝。”大凱撒問,“閣下是……”“我是弗吉尼亞人號的大副,就是那邊那條船。”大副把槍背在肩膀上用下巴一指,“天花板上的洞是怎麼回事?”
“那幾個蠢貨挨了拳頭,鼻梁碎了,倒在地上,然後才反應過來,扣動扳機。”大凱撒說,“必然地打到了天花板上。老丹尼會很高興。他無債一身輕,在這裏仍然有大把的機會。這塊土地簡直是上帝的賜福。”
“一點兒錯也沒有。”大副看樣子非常同意這種說法,“你把他們打得夠慘的。聽說兩年前你在佛羅裏達表演的時候,曾經一拳把一匹馬的頭骨打碎,希望他們沒事,人畢竟不是馬。阿門。”
“阿門。”大凱撒站起來,點點頭,看著我,“你的兒子?”
“不。”大副搖頭,“他是一個傳教士和一個……怎麼說呢?碼頭上的中國姑娘的孩子。當然他們不可能是婚姻關係……這麼說吧。跟當年南方種植園裏那些女黑奴生下的混血兒沒什麼不同。他有一半是上帝的孩子。”
“我明白。總之這次謝謝你。”大凱撒走到我麵前,蹲下,“祝福上帝的孩子。你有錢嗎?”
我當然有。我很得意,我把手伸進貼肉的口袋裏拿出十個呱呱叫的銅板,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我把它們展示給大副和大凱撒看。大凱撒笑了,從身邊摸出一張票子:“美元。”
我目瞪口呆而且很沮喪。這個我沒有。我身為一個頂尖兒的水手居然沒有一張呱呱叫的美元,我覺得我的人生很失敗。大凱撒咧開嘴笑了,掏出一支筆在那張票子上潦草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塞給我:“給你。”
他真是好人。要是我媽活著的話,世界上就會有一個、兩個、很多個好人了。大凱撒站起來和大副握了握手。
“我得走了。我跟我的經紀人要搭今天下午的一班船回紐約,兩個月後我在那裏有一場比賽,歡迎你們來。另一方麵,其實……”“怎麼?”大副狐疑地問。
“其實你要不那麼急,我會有機會告訴他們拳頭不但有可能比子彈快,而且有可能比子彈遠。”大凱撒笑著扣上帽子,“今天真是好天氣。希望這些天都是好天氣。貴船做什麼生意?”
“押運華工並向美國鐵路當局提供勞動力,或者你可以直截了當地說是販奴。”大副不動聲色地回答,“我本人對這類定義無所謂,感謝上帝為美國人製造了清朝皇帝和他的子民。這是先進民族對落後民族的殖民。是上帝子民應有的權利,阿門。”
大凱撒隻是笑一笑,推開門,帶著大海味道的風貪婪地撲進來,我目送著他消失在道路盡頭。
現在我有一張呱呱叫的美元了,而且我暫時地記起了這條船有個冗長的名字——“弗吉尼亞人號”,雖然我可能再過一個小時就會忘記它,因為我是一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