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長十分生氣地要把他們趕跑,然而水手們還在喊:“他強奸了那個婊子!他強奸了那個婊子!”然後大副出來協助船長把水手們趕跑。大副是一台精密的儀器,他總是在船長需要把水手們趕跑的時候出現。
我很感激船長和大副這種驅趕行為,因為雖然我聽不懂,但我知道水手們是在嘲笑我。我不願意被別人嘲笑。
他們真好。比他們好的隻有我媽,可惜我媽死了,否則世界上就有兩個好人和一台好機器了。
其實我很想問問,為什麼大副可以自動把水手們趕跑而船不能自動躲避礁石,但我沒有。我覺得那是對儀器精密性的冒犯。
我擔任告解工作,我最喜歡聽大副向我告解。他給我講過很多故事,例如我爸在回加利福尼亞的旅途中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地進了鍋爐室,等水手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燒得隻剩下兩條腿了。
“這都是上帝的旨意。”大副這樣總結,同時露出悲天憫人的眼神。這是他的口頭禪,他在談到自己所不能解釋的東西時多半會加這麼一句:“這是上帝的旨意,孩子,你有一半是上帝的孩子,因為你的父親是個傳教士,但你的母親是個中國人。所以你隻有一半是上帝的孩子。”
我對做半個上帝的孩子沒有絲毫興趣,也不想搞明白爸是個什麼東西,我覺得我做我媽的孩子就挺好,可惜她死了。我非常懷念她,每當我覺得懷念她的時候就非常傷心,每當我傷心的時候就去甲板上數魚。
我於是去數魚,一條,兩條,很多條。
我在數魚的時候看到了大凱撒。他正走向碼頭為水手準備的酒館。
我心中非常振奮。我跳下甲板欄杆跑上碼頭去找大凱撒,我激動得心髒都快蹦出腔子了。
大凱撒是水手們的偶像,我是頂尖兒的水手,他自然也是我的偶像。他出現在水手們從美國帶來的雜誌封麵上,沉靜的臉上有一絲難以捉摸的放肆微笑,隆起的肌肉好像鐵鑄的一般,還有他的拳套和金腰帶。
他是世界拳擊冠軍,水手們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強的人。他剛在英國還是什麼地方贏得它,搭船回美國,在我們的港口中轉,我永遠不會想到我能夠真正見到他。
他當然不可能叫大凱撒,大凱撒隻是他的外號以及是另一個人的名字。我很奇怪人為什麼要用其他人的名字做外號,舉例來說假若船長的外號叫做大副而大副的外號叫做船長,那將是一件多麼奇怪而尷尬的事情。所幸真正的凱撒並沒有和他一起出現過,上帝對他真好。
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大凱撒是我的偶像。他出現在這裏,他進入酒館,我必須去找他。我跑過一列列正在裝貨的苦力,一座座物資倉庫,跑到酒館前,推開門。
酒館裏沒什麼人,有個老頭在吹著一支奇怪的樂器,空氣中回蕩著一種令人傷心的旋律。大凱撒在靠近窗戶的一張桌子上坐下,對先到的許多個人依次點一點頭,我滿意地注意到那許多人像我一樣露出愕然和崇拜的神色。
“我是替老丹尼來說話的。”大凱撒把雙肘放在桌子上,手指交叉握緊,支在下巴上,“是我打敗了他,讓他一文不名,我欠他的。”
“那麼,冠軍先生,你準備替他還錢?”一個人問。
“不。”大凱撒斷然說,“我隻是請你們不要再找他討債。”
“這不可能。”發問的人攤攤手,“你很有錢。對你來說這不是什麼大數目。”
大凱撒又露出那種我在雜誌封麵上見過的放肆的微笑:“我是拳擊手。我現在很有錢。但遲早會有人像我打敗他一樣打敗我,這是我們職業的一部分。我也將一文不名。這裏很大,無數英國人、美國人、法國人和西班牙人囊空如洗地夾著包擁過來,走的時候每個兜都裝滿了金子和珠寶。你們應當盤剝那些更值得盤剝的人而不是惹一個拳擊手。機會有很多。”
“這也是我們的職業,他必須還錢。”發問的人把手伸進兜裏。
“這我管不著。”大凱撒微笑著說。
“冠軍先生,你看,我們有三個人,而你隻有一個。”
“這我知道。”
“換句話說,有三把槍在桌子底下對準了你的老二。我們很喜歡拳擊,但這不足以讓我們在打碎你卵子的時候增加一丁點兒猶豫。”
“這我也知道。”
“那麼,”發問的人終於不耐煩了,“拳頭不可能比子彈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