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捆綁就是這幾年來一直包圍住他心靈的那股力量。
說起來,他一直怨恨著這股力量。它如鐵壁般將他的心圍得密不透風,半分心力也無法釋放出來,可是此時,當“沉風”的力量開始如鑿子一樣要鑿穿這鐵壁的時候,他卻無比清楚地感覺到,這曾經禁錮住自己的力量,一定是在保護著他的。
而“沉風”送來的力量則讓他感受到某種瘋狂的特質,它一門心思地想要鑽開他心中的壁壘,但直覺告訴他,一旦這壁壘被打破,他便將被拽入迷幻之境。
那迷幻之境是否就是胡殿判所說的幻象?
如果看見了幻象是不是就是所謂被幻象所迷惑?
張尉的心在這樣的疑問中變得越來越痛,他知道,“沉風”那致幻的力量就快要鑽進來了!
有一個瞬間他想:這樣也好,隻要忍住這疼痛,也許禁錮住自己心靈的古怪枷鎖就會被徹底擊碎。那樣,也許從此自己也可以催動心力,施展術法,當然,也會像大家一樣被幻象所迷惑。
一想到會和大家變得一樣,張尉甚至有些期待起來,他手按在胸口的痛楚之處,抬頭望向漫天緋色的飛花,在靜靜忍耐中等待著那如蛻變般的時刻到來。
隻是這些飛花越看越令人不安,遮天蔽日的桃花如失控的蜂群一般在空中狂舞,即便是根本看不見幻象,張尉也可以感覺到某種迷亂狂躁的氣息充斥在緋色的飛花之間。
會不會是出了什麼問題?其他人現在都在幹什麼?思及此此處,張尉隻覺心思搖動,無論如何不能再安心在這裏等下去,猶豫再三,終是抬步前行,打算在花雨裏先尋到同伴看個究竟。
唐謐和白芷薇與他相隔不算很遠,此時在花雨中卻已幾乎看不見所在。張尉努力睜大被花瓣砸得幾乎睜不開的雙眼,終於隱約看見一道紅色的身影,便疾步朝那個方向奔去。
那裏站著木頭一樣僵直著身體的唐謐,而再遠一些便是同樣靜立無聲的白芷薇。兩人的雙眼俱是茫然無神,粉白色的碎花落在她們的肩上、頭上,仿若浮著一層薄雪。
張尉大聲喚著她們的名字,可聲音卻小得幾乎隻有自己可以聽見,他才明白,原來這些致幻的花瓣還會阻隔聲音。他心下著急,先去搖晃唐謐的肩膀,見她毫無反應便又跑去搖動白芷薇,不想她也是木頭人般一動不動。
張尉見兩個本是幻象製造者的朋友竟然變成這副模樣,立時明白事情必然非常不妙,強忍心中愈來愈烈的疼痛,沿著自己印象中其他劍童的位置找下去。
他最先看見的,是在原地手舞足蹈、眼神迷亂的鄧方;後來,又找到了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天空的王動;之後是一會兒扮作一個人,一會兒又扮成另一個人,嘀嘀咕咕、胡言亂語的周靜。
張尉心頭有些發毛,這才想起也許該去求助胡殿判和慕容斐他們,轉臉朝很遠處那三人原本所在的圓心望去,卻發現他們早已被花雨淹沒,不見了蹤影。這讓他不得不考慮另一個更糟糕的情況——也許那三人和唐謐他們並沒有什麼兩樣,都已經被幻象所迷惑;也許在這通天徹底的桃花世界中,唯有自己一人保持著清醒。
幾乎是在意識到這些的同時,他感覺到“沉風”的劍魂之力又一次撞擊在心房上,圍困住自己的桎梏在這力量下震顫著,仿佛已至破碎的邊緣。
周靜在他身邊自言自語:“嗯,怎樣好呢?就這樣吧,大家一起瘋掉吧,在一群瘋子裏,清醒的人才是瘋子。”然後,她又換了個男孩子的腔調,興奮地大叫:“快看,快來看,你瞧我看見了什麼,天啊,太壯觀了!”
明明知道周靜神誌不清,張尉卻覺得這些莫明其妙的言語好似魔音一般,攪動得他愈發期待著墜入幻象。某種偉大的力量將要到來,某種奇異的幻境將要出現,某種束縛的困境將要掙脫——他幾乎可以預見到即將發生的一切!
但隻有我一個是清醒的,所以我必須抵禦劍魂之力,保持清醒,絕不能墜入幻象。可是,隻有我一個清醒著又有什麼用呢?能幫得了別人嗎?
總會有用吧,也許,也許有用吧。
但也許沒用呢?難道要為了隻是“也許的事情”,而失去得到心力的機會嗎?
大頭,你知道嗎,雖然今天獅戲這事兒被掌門罰了,可是他說的有些話我覺得很有意思哦。
他說摩羅就是能擾亂和破壞佛家修行的天人。還問我們不能抗拒的誘惑究竟是什麼。你知道,我是最不信這些神神佛佛的人啦,可是被他這樣一問,倒覺得世上真有摩羅存在哦。
所謂摩羅,就是那些能動搖我們的渴望吧。
什麼,你聽不懂啊?不懂就算了,生得傻不是你的錯,下次你遇見摩羅就知道了。
舉棋不定間,少年忽然想起唐謐的話來,抬眼望向鋪天蓋地的花雨,紛紛揚揚,迷亂魅惑。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原來是遇見了自己的摩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