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盞茶工夫,幻象仍然沒有出現,桃花卻已淹沒了世界。
胡殿判忽然低低叫了一聲:“不好,這桃花本身就是幻象!”
此話一出,慕容斐臉色驟變:“殿判是說,我們已經身處幻象卻還不自知?”
“應該是這樣。這早已不是真正的桃花了,我想,它就是我們的幻覺。”胡殿判肯定地說。
“殿判的意思是,這些劍童已經可以造出讓我們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的幻象?”程絨問道,手不自覺地放在了劍上。
胡殿判沉著臉,點點頭:“是,隻是我不明白,這些孩子怎麼可能這麼強?你們兩個趕快和我一起運功,衝破這幻象,再拖下去,這些孩子恐怕自己也控製不住這力量了。”
張尉的眼前,是濃密如雨的飛花。翻飛的花瓣打在他的臉上,微微有些痛,接連幾朵碎花砸上眼瞼,迫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一呼吸,便有花瓣往鼻孔裏鑽。直覺告訴他,這情形有點兒不大對頭,自從擁有沉風以來,他第一次發現手中之劍前所未有地注滿了力量,那不知躲到哪裏去的劍魂好像被什麼所喚醒,有了生命一般地勃勃跳動,一拍一拍地叩擊著他的心房。他幾乎可以觸摸到那劍魂的躁動與雀躍,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也卷入一場盛大的狂歡。
這樣奇異的體驗讓張尉有些不知所措,隻覺得這真實的桃花雨分明是豐豔美麗的,可自己此刻,卻似乎已然隱約看見了它另一番猙獰的麵貌。
他可以強烈地感覺到手中的劍想要突破他的內心,與他合為一體。隻是他的心和過去一樣,好像被重重鐵壁包圍,無法被那力量突破。他過去也曾無數次嚐試發動心力,衝出困住自己力量的鐵壁,但每次的感覺都好像是自己的力量在鐵罐中炸開一樣,讓他一下子承受不住,便昏了過去。
而這一次,與自己強行想要衝出包圍的那種感覺不同的是,由劍而來的力量仿若一把鑿子,正一點一點地穿鑿著那鐵罐。他可以感覺到,那力量越來越接近,越來越強烈,隻差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它就要衝進來了!
唐謐也身陷在桃花之中,但那卻是幻象之中的桃花。緋色花雨遠沒有張尉所見的真實花雨那般猛烈,隻是那天地蒼茫、寂靜無人的感覺,卻讓她的心不覺有些忐忑。
大家都到哪裏去了?幻象張開了麼?她在心中問著自己。
猛地,一個念頭閃上她的心頭:我們是要給慕容斐他們製造幻象的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此刻應該既能看見其他劍童,也能看見慕容斐他們才對呀,可現在四下無人,莫非,我已經先把自己給迷惑了?
唐謐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並沒有覺得驚慌。她有過在地宮中破除幻象結界的經驗,知道當一個人發現自己身處幻象時,便已經邁出了破解幻術的第一步。
於是,她閉上眼睛,嚐試著像上次一樣,去尋找感官上可以突破幻象的點。
就在她凝聚心力的時候,一種異樣的感覺從手中的劍傳入身體,好像有什麼力量突然把她的心和劍相連。
劍魂,是劍魂麼?她的心中一陣歡喜,隻覺一直無法感應到的劍魂,終於有了回應!
然而,隨即她便發現,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與劍魂溝通應是力量由自己發出,再去帶動劍魂,但現在,卻是劍魂反過來在帶動她自己。
唐謐可以感覺到,那劍魂像是被什麼其他的東西所激發,如脫韁的野馬般渴望奔騰,並且正以一種壓倒性的、無法控製的力量將她包裹在其中,帶著她不由自主地也要跟隨著向前狂奔。
她模糊地覺得應該與那股力量抗爭,還未來得及想得分明,那力量已從手中之劍上汩汩湧入她心中,迫得她無法思考應對,眼前迷蒙一片,唯見漫漫緋色吞天食地,終是連她自己也被覆沒於其中,失去了最後的一絲清明……
程絨收去心力,看著與剛才別無二致的桃花肆虐之景,不安地問道:“胡殿判,幻象似乎並沒有被我們破解掉呢!憑我們三人的力量,怎麼會破不去這些劍童造出的幻象?”
胡殿判壓抑著咳嗽,臉色有些發紅,聲音則更加嘶啞:“不是,這決不是劍童們的力量,而是劍魂!這些劍童中間,一定至少有一個人,擁有極為強大的劍魂,而他又沒有力量駕馭這劍魂的力量。現在這一切,應該是由於這強大的劍魂召喚來太多的桃花,而這些桃花的幻力又太過巨大所導致。如果我判斷得不錯,此時真實的世界也一定是這樣桃花泛濫的情形。”
慕容斐聽了,眉頭緊鎖,沉吟半晌才問:“殿判,您說真實的世界和這裏的情形一樣,那意思就是說,我們就算已經突破了幻象,也沒有辦法自知麼?”
“是,亦真亦幻,既真既幻,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桃花障啊!”
張尉說不出那究竟是種怎樣的感覺——手中的“沉風”好像一隻被捆綁住嘴巴的小鳥,在突然被人送入百鳥鳴唱的樹林之後,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掙脫捆綁,加入百鳥們的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