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將盡,軍隊也快到了與儂智高盤踞的邕州相鄰的賓州。雖然時逢春節,地近前線,隊伍中卻沒有什麼節慶氣氛,倒是平添幾分說不上來的氣息——也不知道這一個軍旅中的春節,是不是就是大家在人世上的最後一個?胡不歸受了這種影響,終於沒有餘裕再去考慮什麼神話傳說的背後了。

這一天軍隊依山紮寨,還是跟往常一樣,生火做飯、安排值夜,各司其職。胡不歸吃過飯,照例在床上盤坐吐納。那內氣從丹田升起,往下轉過尾骨,不知怎地,竟忽地阻塞了。這一下真是大吃一驚,他本來諳熟醫道,知道不妙,頓時跳將起來,直往帳外衝去。

一掀帳門,卻跟迎麵衝來的一個人幾乎撞了滿懷。那人也是個隨軍郎中,定一定神,便道:“胡先生,不好了,軍隊依山紮寨,中了瘴氣!”

隻是此時正值嚴冬,當地八九月份的黃茅瘴早過去了,春天的青草瘴也還沒有起來。胡不歸雖是北人,畢竟熟讀醫書,卻還不知道在這兩種瘴氣之間,還有什麼至今沒有發現的其他瘴氣?

但要說不是瘴氣,卻也不好解釋。胡不歸出去一看,隻見各個帳篷裏,軍士們橫七豎八,倒了倒有一半。更有甚者,那些原先便染了病、身體虛弱些的,發作起來竟有那麼快,竟已經有人不治了。給病人一按脈象,卻也不見有什麼異常。問那些健康的,跟生病的都做了些什麼不同的事,卻原來病了的都是最先一灶,已經吃過了飯。那郎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給人下了毒!米是大家自帶的,必是下在食水中了!”

胡不歸微微搖頭,道:“要說是毒,這種毒我可還沒遇見過。再說水流不斷,如何下法?隻怕還是此地地氣不好,所以連食水也有了古怪。將軍呢?”

“將軍慣例,總是最後一個吃飯,”那郎中道,“此時倒還無事。”

胡不歸道:“你去稟告將軍,我這便去山中找找看,可有什麼藥物可以解救。畢竟相生相克,如果此地有這個古怪,何以山上野物卻能生長?”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冬天又黑得快,南方山上叢林茂密,多有野獸,更是險惡。那郎中見胡不歸這時候要進山,簡直就不敢想象。要勸止吧,身邊士兵一個個掙紮在死亡線上,自己又負不起這個責任,隻得眼睜睜見他去了。

胡不歸知道是水流古怪,便順著溪水一直往上走去。隻希望路途之上,能夠見到一二食草獸類,在溪邊飲水。然後再看它們吃些什麼植物,大概便能得到與這溪水相抗的藥物了。這想法原也沒錯,哪知道這樣順流走了半晌,暮色沉沉,竟連一般來說山中最多的野兔,也都沒見到半隻。便在這時,腦子裏靈光一閃,這才恍然大悟起來,想是山裏另有源泉活水,這一片溪水其實並無人獸飲用?隻是這樣一來,要找那相應的藥物,就更加困難了。

胡不歸也不愧是在江湖上曆練了這麼久的,剛一恍然,便跟著想到,哼,沒有畜生來飲水,難道自己倒不會抓來一隻麼?逼著它喝了水,看看它倒如何解救自己?這樣一想,離了溪水,往密林深處走去。

換在平時,他這想法倒也沒什麼不對。隻是今日卻有些不同,他自己原就中了毒,隻是仗著不同常人,硬用內力將那阻滯在尾骨處的濁氣逼住而已。現下經過這一陣奔走,那股濁氣卻已有些按捺不住。就憑他現在這副狀況,能保得住這濁氣不在體內蔓延就已不錯,要想再與林中野類追奔逐北,捉上那麼一兩隻來,卻又談何容易?

胡不歸倒不是沒想到這節,隻是人在此時,也是無可奈何,隻能賭上這麼一賭。荒山野嶺的,一軍將士的性命,現時,看來也隻能仰仗自己這麼一個白衣領職的江湖郎中了。雖說自己原不為做郎中而來,可狄青卻顯然隻把自己當成大夫。如果竟救不了這許多人的性命,自己號稱百草堂主,狄青麵前,這一張臉皮,卻往哪裏擱去?

夜色轉瞬間就籠罩了空山。胡不歸中了毒,內力派不上用場,夜裏視物,大是麻煩。也是他江湖經驗極足,臨行之前,還順手拿了一根值夜士兵的鬆明火把,這時候便點起來,繼續前行。雖然知道野獸怕火,看見火光隻會遠遠遁走,可也總不能熄滅了火把,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效那守株待兔之舉,等著野獸來找自己?隻希望冬季食物難尋,好歹會有那麼幾隻餓暈了的瘦狼,不顧危險,被火光吸引而來。

如此又披荊斬棘走一陣,氣息渙散,胸口煩惡難言。隻心頭倒還是一片清明,知道便從此時再往回走,要想走出這個山,也是不可能了。隱隱便有些不祥的預感,莫非我胡不歸今日,便要命喪此處?預感便這麼預感,偌大個江湖,他能在兵器譜上排名到第十七,那也是多少風波曆練出來的,要說就此認輸,卻不那麼容易。又挨著走一陣,到一片開闊地上,但覺天旋地轉,一屁股坐下來。

那地上全是枯枝敗葉,坐下來隻覺渾身鬆軟,再也不願意起來。總算他還留著最後一絲清醒,知道手上那火把要是倒下去,冬季幹燥,隻怕立刻便是一場山林大火,勉強提著勁,把火把直直地插在鬆軟的土壤裏。盤膝坐著,想要把那渙散的氣息再聚攏來,偏偏心思又沒法集中,隻是在想,怎麼還沒有一隻餓狼過來?要是再等片刻,可不見得有擒狼的氣力了。

這麼勉強提著一口氣,保持著靈台清明,也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物帶著尖銳的刺痛,硬硬地頂在眉心。胡不歸精神一振,雙眼一睜,誰知那卻並不是餓狼的爪子,眼前,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