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節前夕,大軍終於開到賓州。朝廷裏前後派來的幾撥由文官統率的軍隊以及當地地方部隊,也都駐紮在這裏,大家這便會師一處。狄青做事也是雷厲風行,第二日清晨,便集合文武將官,開了帥帳議事。

不用說,這第一件事,便是追究日前廣西鈐轄陳曙不服號令、貪功妄進,以至損兵折將之過,叫人推出去斬了。跟著,又斬了陳曙部下三十二名將佐,責道:“雖說陳曙違令,是他一人之過。隻是爾等身為將校,既然出戰,又怎能不身先報國,拚死殺敵,倒是遇敵即潰?”

轉眼之間,三十三顆頭顱血淋淋地呈將上來。把那朝廷裏先前派來的兩名安撫使餘靖、孫沔看得,也就不知道是個什麼表情了。想他們兩個文官,一朝用命疆場,不僅互不統屬,哪裏更曉得什麼整肅軍紀?更何況本朝傳統,對於文官性命,看得原是極為寶貴。想王安石變法之前,就在當朝,範仲淹也曾牛刀小試,搞過一個慶曆新政。正要殺一個抗命文官,卻被富弼勸止。說道莫要此時殺得爽快手滑,一朝政事有變,豈不要被政敵援例,也殺了自己去?這文官因而便沒殺掉。想一代名臣們先天下之憂而憂,對於自己頭顱的前程,果然是設想得無微不至。因而帳上餘靖、孫沔兩位,本來高枕無憂,這當兒才忽然發覺,原來一條小命,已落入狄青之掌。軍旅之中,一旦犯事,要說再文書交馳,急報朝廷求救,豈可得乎?當下那一份兩股戰戰,也不必提。

狄青舉手之間,砍瓜切菜樣砍了三十多個腦袋,倒是言笑如常,道:“大家屢日之間,疆場辛苦,也該將息將息了。明日又逢元宵佳節,這便全軍集體放假十天。明晚本帥另設酒宴,到時候請大家喝一杯薄酒,可得要賞臉喲。”

那合帳裏的人,看了眼前這幾十顆頭顱,能不當場吐將出來,已經算是毅力堅定,要說到明晚的元宵之宴,卻有哪一個還吃得下去?但是吃不下去是一回事,一定要吃卻又是一回事。天知道主帥請酒而居然不吃,算不算是又觸犯了哪條軍法、藐視了主帥的絕對權威?

第二天晚上的這一場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吃得倒也是擾嚷喧騰、豐富多彩。至少從表麵上看去,其快樂盡情的程度,是決不下於去年中秋汴河上京城武林的那一場聚會了。尤其狄青初到,立刻便殺了人、立了威、肅了軍紀,心情自然比別人更加舒暢,喝起酒來,也就痛快得多,總是酒到杯幹。這樣不多時,便搖搖晃晃、酩酩酊酊、口齒不清,被人扶了出去。

他這一走,剩下那些將佐自然大大鬆一口氣。一場酒吃到現在,誰都有了三分醉意,也就渾然忘了昨日血腥。當然,更大的可能倒是要把鬱積在心中的那團血腥,刻意化為酒氣,揮發出去。因此上大家喝得更加盡興,深夜之中,尤聽得帥帳中吆喝連天,酒令喧嘩。

又值佳節,又值前線,又值放假十天,一幹人隻醉生夢死喝到清晨,這才算是結束了這場酒宴。當次日的第一線陽光射將進來,諸將酒足飯飽,情緒也宣泄了個夠,便結伴去向狄青告謝辭行。走到他住處,那門外衛士早知他們來意,道:“元帥昨夜夜深之時,已到昆侖關去了。走時候傳下話來,叫將軍們吃完酒,各帶本部人馬,前去接應。”

這一番話,可把那幹將領說得人人大吃一驚。一宵宿酒,頓時各各醒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餘靖、張沔兩個互視一眼,也不暇多說什麼,各自奔回自己營帳,點齊本部兵馬,直奔昆侖關而去。

卻原來狄青用兵,果然神算無比。想那賓州雖與儂智高重兵聚集的邕州交界,這兩州之間,卻隻有昆侖關可以通行。這昆侖關地扼要衝,險峻無比,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剛剛被砍了頭的陳曙,便是聽說狄青將至,武將貪功心切,竟然違令,搶先衝關,大敗於此。

狄青到了賓州,既已整肅軍紀,剩下第一件事,也還是要麵對昆侖關天險。所謂兵不厭詐,他幾十年軍旅,對此自然體驗得深。時值中華傳統的元宵佳節,他便恰好趁了這個機會,幹脆宣布全軍放假。想兩軍作戰,各有偵騎,這一消息既被敵方的偵騎偵知,儂智高自然也就會鬆下口氣,暫時不再於昆侖關上布下重兵。說到頭來,此人雖然強悍勇武,畢竟是文明程度並不很高的蠻族,隻是憑著天生的領袖才能指揮這場戰爭,卻哪裏是狄青這種被無數兵書與眾多戰例多少年熏陶出來的真正名將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