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連忙起身,先在四周搜索了一番,還是不見。他不由擔心起來。夜太黑,四周雖有篝火,那篝火的光像是聚攏的,隻照得清它們自己,全顧不得別處。

李淺墨吸了一口氣,不由閉上眼。

要論起來的話,他們羽門的追蹤之術才算稱奇天下。師父曾一度封盡他的眼耳,讓他修煉一門“天嗅”之法。李淺墨閉眼之後,隻見他鼻翼輕輕翕動,四野裏的那些春草在泥土下悄悄發芽的氣息,冰雪融化後和著土味的氣息,篝火上燒烤著的肉類的氣息,一一浮現在他腦海中。這氣味或疏或密,最後聚如地圖。而在他腦中,這氣味的地圖裏,他在尋找著柘柘那獨特的味道。

那味道淡淡的,混雜著“阿耆若”花的香氣,留在他記憶裏。

一時,在他閉著眼聞到的世界裏,蜿蜒出一小條彎曲的路。

他循著那路跟蹤而去。這還是李淺墨頭一次存心去感知柘柘的味道。忽然他一停身,因為他突然驚覺:那柘柘的體味裏,分明散發著一股少女的氣息。

這發現讓他不由一愣。可接著,他不願深想,循著那氣味追蹤而去。

近千團的篝火燃在大野裏。每團篝火旁邊坐的都有人。

李淺墨在篝火間隙的黑夜裏潛蹤行去,耳邊不停地聽到人們的話語。

有父親在說:“孩子,這不是你爹我當年的那個時世了。生你那年,還是武德初年,那時天下板蕩,誰能想到,最後天下會真的這麼快地歸於一姓,歸於李唐?真後悔從你那麼小起就開始教你搏殺的法門。如今,你長大了,這天下卻也平靖了。四海之內,網羅密集。這不是一個以手搏殺的時世了,你又不願帶著這身本事終老鄉下,那好,朝廷既開西州募,你隻好去應募了……看在那邊,你闖不闖得下一片天下。”

李淺墨忍不住去偷看那堆篝火邊的臉,臉上溝壑縱橫的是父親,臉上被火光映紅了的是小夥兒。

他悄悄地經行在這暗夜裏。

隔著不遠,總能碰到一堆篝火。火邊有人在睡,有人枯坐望天,有人竊竊私語。一樣的夜晚,不一樣的心事。

這篝火旁的人間百態,一時讓李淺墨覺得心中一片溫暖。

一堆篝火邊,李淺墨卻似乎無意間掃見了當年大野龍蛇會時的舊識。

隻聽一個聲音道:“老左,沒想你也會來。怎麼,也想加入這西州募,給姓李的小子跑個龍套,混個參軍幹幹?”

卻聽那老左道:“我不過是來看看熱鬧。”說著一歎,“這麼些年了,少見有這樣的熱鬧了。我做夢都還時常夢到大刀環的聲響。可自己這把身子骨,朽都快朽了。重上沙場?還是省省吧。但能來看看,也還是好的。”

卻聽先前那人偷笑道:“你隻是來看看?我正在這麼想著,李唐那幫賊廝鳥,當真這麼大方,既往不咎?不會聽話上疆場的人都讓他們收走,不聽話來看熱鬧的被他們趁勢一網打盡,以求天下太平吧?”

他的話在一幫篝火邊的人中引起一片熱議。

卻有一人洪聲笑道:“沈老七,怪不得當年你會戰敗,手底下也盡有幾千號子弟,可一夕奔亡,一場硬仗沒打就輸在了單雄信手裏,就是為了你的小肚雞腸。那姓李的要是跟你一般見識,一樣的肚量,諒他現在也坐不得這個天下,怕不跟咱們一樣,老身子老骨,要在這野地裏,借一堆火取暖,蹭別人的虛熱鬧呢。”

此語一出,篝火四周一片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