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太郎自從娶上媳婦後,整日在院子裏昂首闊步神氣非凡。謝開言描繡像、鑽研棋術時,它都要帶著媳婦一起嘎啊嘎啊地叫,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是在深夜鬧出一些動靜。最後,謝開言卷起涼枕涼席逃出門去,隨便尋了一處空屋下榻。
葉沉淵披著清涼的露水走回青瓦屋,正看到苦楝木床上謝開言沉睡未醒的模樣。她穿著素白寢衣,披散著鴉墨長發,躬身側臥在涼席外,像是攤開了一副寫意山水畫。畫中人的容顏尚是恬靜,隻是氣勢悍然了一些,睡到半夜便踢掉枕頭,裸出一雙天足蹬走薄毯,使得涼席卷堆在床頭,她的人遠遠睡在另一頭。
葉沉淵笑了笑,坐在床側,伸出暖和的右手拉住了謝開言的腳踝,說道:“太郎已與黃狗打完了架,你這主人怎能還不起床?”
睡得沉迷的謝開言微感不適,蹬了下腳踝,含糊道:“贏了麼……讓我再睡一會兒……。”
葉沉淵撫平她那翻卷起來的寢衣,順勢將手壓在她腰上,細細摩挲著。掌間的熱度很快傳到她的肌膚上,讓她猛然想到,沒人敢這麼無禮地對她。
她翻身坐起,對上一雙含笑的眸子,驚怒道:“想怎樣?”
露出原本容貌的葉沉淵悠悠笑道:“睡昏了頭麼?”
謝開言舉袖摸了把臉,蜷腿側坐床上怔了半晌,不曾察覺到腳踝還落在了他的手掌之中。他看著她如往常一樣,起床之後必定要呆上半天,好笑的神情怎麼也隱藏不住。
謝開言逐漸回過神來,看向他:“怎麼是你?”
“你以為是誰?”
她拂開他的手,收回腳踝,冷冷道:“你不是走了麼?”
他卻湊近一些,衣襟袖口的清香花氣溢散了過去,快要染上她的鬢發。“你這樣瞧著我,是在怨我拋下你不辭而別麼?”他細細看著她的眼睛,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謝開言的眉尖忍不住抖了抖:“一月不見,付君的臉皮更加深厚了一些,去哪裏修煉的?”
葉沉淵微微一笑,並不答。
她狐疑地下了床,低聲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落得比我們還輕便,謝七的門禁也太鬆散了……。”她用手杵在床沿上,伸足去勾被她甩在一旁的錦帛桑木屐,背對著他念叨:“付君好生沒道理,真不知怎會被藤原家看中,派來做特使……。”
坐在床邊的葉沉淵出力拉了拉謝開言的頭發,打斷她的話,引得她怒目相向。
他淡淡道:“說那麼多幹什麼,我隻問你,想我了麼?”
她嫌惡看他:“少做春秋大夢吧。”
他指了指床:“一回來就看到你睡在我床鋪上,嘴裏念著‘夫君夫君’的,難道不是想念我至深的緣故嗎?”
她抬袖擦著嘴角,仿似要擦去已經說過了的話。過後,她又猛然想起什麼似的,羞怒道:“我睡覺從來不說胡話,更不可能喚出你的字名,你少來誑我。”
他抓著她的發尾不放,撚在手心裏把玩,清淡道:“姑娘家跑到男人床席上睡覺,又抱著我的枕頭不放,還需要我誑你做什麼?”
“那是空太郎——吵得我——”謝開言急得臉頰耳廓發紅,才說出幾個字,又覺得不妥,連忙住了口。
葉沉淵笑道:“空太郎怎麼了?”
她扯回他手裏的發絲,拉過涼席與涼枕,卷作了一團,羞於說一句話就掠出門去。跑到半路低頭一看,曾屬李葉禦用的竹枕躍入她眼簾,這才明白了什麼,又跑了回來。
葉沉淵笑著看她,她當著他的麵拋下竹枕,勾過自己的涼枕,塞進卷席裏,又拖著木屐啪啦啪啦地走遠。
歸屋後,謝開言洗漱完畢,謝七照例派出族內家眷替她梳妝,說道:“李葉這次送來了彩禮,向大小姐提親。”
謝開言安穩坐在木凳上由著嫂子們巧手盤出發髻,回道:“我不嫁人。”
謝七驚奇:“為什麼?”
“十分無趣。”
謝七回頭想到葉沉淵帶來的玉器珍珠、錦帛儷皮、山珍海味、茶果金銀等百雜禮品堆滿浮堡似的樓船上,因數量巨大,致使華朝士兵搬運了整個早上。他若是沒嫁出大小姐,那葉沉淵豈會善罷甘休,說不定又要派出一座浮堡加送禮金,將他們的峽口徹底堵住。如今渡口已經堵死了,已讓他們出行不便,漁民過來換取月初的補給,看見巍峨浮島,還以為見到了蜃景,遲遲不敢靠過來……
他與謝族其他子弟一樣,對錢財沒有任何要求,隻是葉沉淵熱心,借著提親的機會硬塞過來富可敵國的彩禮,大概是有意充實謝族的資本,讓他們自行開辟出一個小國規模來……
轉念想到這裏,謝七隻覺頭痛,朝女眷們使了個眼色。
女眷拿起珠玉簪花別進謝開言發髻裏,細細地問:“大小姐為什麼說嫁人無趣啊?”
“嫁過去後,便成了夫家的人,每日供奉公婆,比我們的早禮更麻煩。”
一位嫂子勸道:“付君家高堂已仙逝,不需大小姐供奉。”
謝開言怔忡:“是麼?難怪沒人教養他要講禮一些。”
這話說得謝七麵色極受用。他為了遮掩附和的眼神,故意轉身去了內室,親自在衣櫃裏挑選出謝開言穿的衣裙。
嫂子輕笑:“大小姐嫁過去,勸夫君要講些禮,不是更好麼。”
謝開言擺手拒絕:“我瞧付君穿的用的考究,可見他也是有些身家的人。大戶人家與我們謝族不同,可以娶上三妻四妾,我嫁過去必定受不了這一條俗例,不高興時將他的妻妾打死,那是極不好的。”
嫂子忍笑:“原來大小姐存了這麼多心思,今天不細細問,怕是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