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七爺慢慢坐起,嘴裏猶自大聲道:“敢打我……你們敢打我,你們知道我是誰?”旁邊有人冷笑一聲:“打的就是你哈七,打的就是你這條喪家狗!不服氣是吧,給我接著打!”這人正是剛從會友居施施然走下來的李有德。頓時又是三四個打手撲上去,這次下了重手,穿著皮鞋的腳踢在身上“噗噗”作響,哈七爺蜷在地上挨一腳一個滾,挨兩腳滾個來回。
有打手殷勤地給李有德搬來把凳子,李有德坐下點起煙,笑眯眯地邊抽邊說:“哈七爺好架子啊,真是虎死不倒架,挨了這半天揍,連個服字也不吐口。想當年在碼頭上,我第一麵見哈七爺,當時咱沒見過什麼世麵,七爺一碗連魚帶肉還吊湯的雲吞就把我給鎮住了。可現在今非昔比,我如今魚子醬、壽司、白蘭地什麼的都是天天享用,哈七爺您還在小狗食館裏騙吃騙喝哪?唉,這就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你捧著國術館、捧著李有泰這幾年,合著他們也沒給你什麼好處啊?”
足足打了一根煙的工夫,李有德才揮揮手叫手下人歇了,他端起茶水來先喝了一口,伸手將剩下的茶水遠遠地朝哈七爺臉上一潑。哈七爺微微抖了個冷戰,張口呻吟了一聲,將含在胸口裏的氣吐了出來。人在挨打的時候必須要含住一口氣,這才能保得住心肺。但隨著這口護心氣一吐,頓時全身如同鋼針入體般的疼痛起來,哈七爺兩手摳地,身子不住地亂抖,嘴裏隻發出“嗬嗬”的呻吟聲,竟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原來是你教我:‘這當爺的要是連口吃食都混不出來,那還做什麼爺啊’,那如今我把吃食混出來了,我今兒心情好,就想回過頭來教教你。你別以為你拿自己個兒當爺了,你就是個爺了!”最後這句話有點繞嘴,李有德翹過二郎腿掰拆著說道,“要想當爺,不是自己喊自己一聲爺就行了,你要麼有錢、要麼有權、要麼有槍、要麼有勢力。你一個前朝的喪家狗、破落戶,你憑嘛當爺?憑嘛就教訓別人呢?這世道,誰厲害誰就是爺,大清朝讓北洋政府打跑了,北洋政府就是爺;北洋政府讓革命軍打跑了,國民政府就是爺;國民政府讓日本人打跑了,你說誰是爺啊?這天津衛地麵上你也不長眼看看,你還想當爺?你當孫子都差了好幾輩呢!”
哈七爺此時隻覺眼前如下了霧般模糊,兩條腿如同醉酒般的不聽使喚,隻是渾身的疼痛清晰地刺入骨髓。他扶著牆根,費盡力氣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摸著牆想走,他想回自己家去,想回到那張破床上躺一躺,他認為這隻是個噩夢,他現在就在夢裏。等明早一睜眼就會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還會接著去飯館掛賬、去給收雜物的長眼、還會做他的哈七爺。
李有德站起身來,點過兩個手下道:“讓這老狗站在這反省反省,不聽話就給我狠揍,就讓他站……”李有德隨意地掃了眼四周,一指自己走出來的會友居:“就讓他在這站到飯館打烊吧。”
接下來這幾個時辰,真就是哈七爺的噩夢。他必須老老實實地站在地上,隻要是靠了牆、或彎了腰、蹲了地,就會招來一陣狠打,血沫子甩得牆上、地上,滿處都是。到後來李有德留下的打手,實在是手疼了,索性到旁邊買果子的獨輪車邊,拎了根支車棍來。旁邊有巡警遠遠地看著,實在不忍,從煙攤上摸了盒煙卷走上來笑道:“兄弟,別打累了,讓他依會子牆吧,這要是出了人命,我們也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