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寶釵在一邊慢慢道:“怕也未必。七爺早就看透了這世道,他是不願意過這種咱們看得上的好日子。他嫌這日子辱沒了他的身份。”
李有泰沉默片刻道:“可我倒是真想他老人家能多活幾年,他這般走了,真讓人心裏空得慌。”
聶寶釵緩緩道:“怕是七爺的心早就死了,後來的放浪形骸,不過是自己尋些開心打發日子罷了,對他而言活在這世間不過就是做場戲。”她看著墓碑愣了好一會兒,又是兩行淚珠兒滾落下來,“要說人都會走這一步,要麼先走,要麼後走。有福的就先走了,讓別人圍著他流淚。沒福的就後走,先流著淚把別人都送走了,到後來輪到他該走時,就一個人孤單單地走。”
李有泰聽這話中的滋味不對,扭頭望去,隻見聶寶釵身形消瘦了許多,細看耳後的秀發竟然有了絲絲的白色。李有泰心下戚然,挪動膝蓋蹭到她身邊,伸出右臂將她攬住,一字一頓地道:“不會的,有我陪著你在,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不管是天津還是滄州,都有我在。你盡可以安心在我身邊,啥都不用想。”
李有泰頓了頓,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接著道:“不論什麼事,都有我在!即便是百年之後,咱倆也會躺在一個土堆堆裏,讓你無需擔驚受怕。”
自聶老去世後,李有泰與聶寶釵雖然共處一個小院,彼此間互相頗有照顧,但李有泰雙親不在身邊,因此兩人一直沒有成親。李有泰性格靦腆,也沒對聶寶釵說過什麼濃膩的情話來。這破天荒的頭一句情話卻直接說到了兩人百年之後。聶寶釵心中莞爾,忍不住將頭輕輕倚在李有泰肩膀上,隱隱約約聽著他胸腔裏一顆心怦怦作響,就想著最好時光能停滯下來,就停在此時此刻,再也不多向前走一點點。
良久,聶寶釵輕輕問道:“你要去見那個很有來頭的日本人船越麼?”
李有泰想了想,低聲道:“我一定要去。”
聶寶釵也不驚訝,依舊倚著他的肩膀輕輕道:“你想好了?”
李有泰歎口氣:“如今是民國二十三年的大天津,這是個用槍用炮的時代,不是當年我從說書先生嘴裏聽到的那個江湖。這個時代用拳頭掙不來什麼,也沒什麼江湖規矩會有人守。大天津就像頭不出聲的老虎,白白地吞了多少熱血人的性命。我恨這裏,我恨不得早一天離開它。但離開它之前,必須要先把應該做的事情做完,而船越,是我現在唯一可用的機會。”
聶寶釵停了一會兒,問道:“那你有什麼打算麼?”
李有泰嗯了一聲,摟住聶寶釵,用臉頰蹭著她的秀發。“先想辦法找回父親和師父,然後就回滄州,陪著你一輩子,直到躺進土堆堆裏。”
“你有法子了?”
“以前沒有,但現在有了!”
船越掛在國術館門口的白布上,終於寫下了第一個挑戰者的名字,也是第一個戰敗者的名字,對方從嚴格意義上講並不是形意門的嫡傳,隻不過是盧鶴笙的一個記名弟子,喜愛國術並經常資助國術館的人。雖然如此,但這仍像濺進油鍋的一滴水,讓整個天津衛的江湖都沸騰起來。這日本人是真來挑戰的,而且還很能打!盡管船越一再鞠躬,好言致歉,並且奉上了豐厚的療傷費用,但換來的依舊是對方冰冷而憤恨的眼神以及無語地拒絕。船越看得出來,對方的憤恨直接而強烈,猶如熊熊不息的火焰,這與他以往從敗落的對手眼中看到的決不相同。船越為此深感憂慮,他特意讓人請了李有德來,再一次婉轉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即他隻想追求一場能夠有助於武學進境的比武,而不想與整個天津的武林人士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