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尚雨慢慢走近他,道,“你對我說實話,是不是在為李林甫做事?是不是賣軍馬、糧草?是……是不是像外人說的那樣,喝著大唐士兵的血?”她說到後來,喉頭哽住,某個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理由竟讓她眼中淚光盈盈。
“你聽誰說的?”周南風收起折扇,放在桌上,抬頭正麵迎上她的眼。兩個人的眼睛都突然間炯炯發光。
“你不要管是誰說的。隻要做了,便有人說,天下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周南風驀地長身而起,仰天大笑。尚雨嚇了一跳,手腕翻動,握緊了碎葉刀柄。
周南風笑了片刻,聲音逐漸變得枯澀,慢慢低沉下來,道:“姑娘說得很是。做了便有人知道,天下那麼多雙眼睛呢。不單是黎民百姓,我還瞧得見無數雙你看不見的眼,那些長眠在沙場上士兵們的眼……一雙雙白幽幽明晃晃的眼,從地府深處瞧出來,日日夜夜都盯在我周某身上……嘿嘿,嘿嘿嘿。你瞧見了麼?”
尚雨隻覺一股寒氣自脊柱底端升起,直衝入後頸,禁不住渾身一哆嗦。周南風在屋裏陰森森地轉了兩圈,道:“不瞞姑娘,我周家的靠山,的確是李林甫李大人。為何要連連征戰?多麼淺顯的道理!有征戰,才能征兵、征軍馬、征稅。全國上下,那是多大一筆款項?我不怕告訴你,單是年前哥舒翰和安祿山兩人所征用之馬匹,經我手的就值一千兩百多萬兩銀子,更別說糧草、軍需……嘿!一千兩百萬,其中三分之一孝敬到各級官僚手中,我不僅沒賺錢,還倒貼十萬,送給下來督辦的牙將。不過正因如此,才得到購置軍衣的差使,又是七百萬。江南織造司將四十萬匹麻充當綿布運來,我也照做不誤。這七百萬裏,他賺一百八十萬,我賺一百五十萬,大家各自心裏明白,總算不虧本。”
尚雨顫聲道:“前方的軍士們流血打仗,身死他鄉,後方的孤兒寡母艱難度日……你們就賺這樣的錢?”
“別怪到我頭上,我不過是個無名無分的生意人,國家大事由不得我作主!”周南風厭惡地一揮手,“難道我可以說打哪裏就打哪裏嗎?笑話!仗是李閣老、楊國忠、安祿山他們挑起的。他們要攬大權,排異己,占地盤,不打仗不征兵,哪來的機會?我不過在下麵混口飯吃罷了。官場上的手段,根本是你無法想象的。哥舒翰號稱當朝名將,攻打吐蕃一處八百人鎮守的堡壘,竟填進去兩萬士兵的性命,屍體從堡腳一直堆到頂上,才最終殺進去。朝廷報了大捷,卻隻說傷亡兩千。哥舒翰穿著血衣上殿,痛哭失聲。為什麼?那一萬八千多犧牲將士的撫恤金,早被人吞沒了!”
尚雨腦中一片混亂,呆呆地走到椅子前,一屁股坐下。周南風繼續高談闊論,她卻一句也聽不見了,心中隻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忽然肩頭一緊,被周南風抓住了。尚雨驚得幾乎跳起來,卻被他緊緊按住。周南風道:“別動,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