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雨全身戰栗,難以自已。她知道這才是師父真正的境界,也許也是碎葉刀最高的境界了。
忽聽一聲清叱,刹那間刀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碎葉刀靜靜握在師父手裏,似從開天辟地以來未曾動過。尚雨適才看的時候,氣息不由自主地跟著湧動,此刻陡然終止,胸中血氣翻騰,險些吐出血來。她忙猛吸一口氣,屏息靜氣,好容易才壓了下去。
“你知道為師為何舞出這般刀法來?”半晌,師父淡淡地問。
“不……知道……”
“你爹曾經說,武功不是用來殺人的。我也曾跟你娘親說,練武者,並非為爭強好勝,為快意恩仇,為出人頭地,為的不過是自保、自尊。其實你爹是傻,我呢,是在騙你娘。”
尚雨看著師父蒼白的臉,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武功……就是用來殺人的。不能殺人的武功?哧……真可笑。沒有殺氣,沒有憤怒,沒有與敵直麵的勇氣,怎能殺人?今日我若沒有發自心底的怒火,也斷舞不出這樣的刀。哼,就算‘他’來了,也不一定就能勝過我……所以你要記住,雨兒,不要壓抑你的仇恨和怒火,讓它盡情燃燒!這樣你才有可能略窺碎葉刀真正的門徑,懂嗎?”
尚雨覺得今天的師父特別不對勁,連帶她說的話都特別怪,於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師父隨手一拋,碎葉刀打著旋兒飛來,尚雨忙夾手奪下。師父道:“收好,它是你的……我是散刀門的叛徒,本不配使……”
她垂著頭,轉身慢慢向樹林深處走去。她的背影蕭索,不梳發髻,未老先白的頭發垂在洗得發白的青衫上,走得一步一頓,好像被人抽了筋拆了骨,又仿佛是掛在梁下的玩偶,風一吹就晃蕩不停。尚雨年紀雖小,卻在那一刻突然領悟,不是師父老了,是仇恨和怒火已經燒幹了她的皮肉,隻剩下了朽骨。
她隻是自己不肯承認罷了。
尚雨忍不住道:“師父,碎葉刀法的最高境界就是如此嗎?”
師父頓住,問她:“你說呢?”
“我不知道……”
“你若心中沒有疑問,就不會問出來。雨兒,說出你的想法。”
尚雨遲疑片刻,老老實實回答道:“我覺得不是。”
風吹起來了,林濤陣陣,從北擴散到南,無數碎葉紛紛揚揚,有一些去到了遠方,大部分隻在林間回旋。師父的衣袖長發跟著亂飛。
她仰天長長歎息,道:“原來……原來你早看穿我了……你說得對,碎葉刀的境界遠非如此……從此以後,師父再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師父……”
“最後給你一點指引吧,雨兒。這是我的師父說的,雖然他也未能練到。創立咱們散刀門的祖師爺說——”師父轉過頭,鄭重地道,“有一天你不再使碎葉刀了,便是最高境界。”
昏暗的房間裏,隻有一盞燈,燈油快盡了,並無人來添。屋外依舊下著雨,竹林裏窸窸窣窣地響著,除此之外,再無聲響。
尚雨坐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瞧著那漸漸暗下去的蠶豆一般的火。不知已看了多久,她眼裏不再有桌子,不再有椅子,甚至整個房間都已消失,天地間隻剩下那一點火光,靜靜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