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晨看著那人,還未開口,卻是旁邊傳出了一聲聲驚呼,而後議論四起。原來這滿臉疤痕的男子雖看上去年歲不大,但在這洛城街頭棋界頗有聲名。人們隻知道他姓吳,常被喚作“吳疤子”。半年多來他日日來此設局,風雨無阻。初始雖沒什麼名氣,但難得的是身處棋道聖城高手如雲,半年來他竟無一敗績,後來更是與一位白鹿書院小有名氣的棋手連下五場,從讓對方一子直下到讓了八子,那人才堪堪與他打了個平手,在這洛城街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後來便有不少人尊稱其“吳八子”。白鹿棋院一些學藝有成的棋手在外與人對弈甚至當街設局的情況並不少見,若是能碰到民間的隱世高手,更是有責任向師長引薦,甚至在棋會當日將其邀至白鹿棋院共同觀摩切磋。隻是那位白鹿棋院的棋手似乎氣量不夠,當日棋局上雖未表現出什麼,然而這麼長時間過去,卻從未聽聞他舉薦吳八子的消息,倒是讓許多人為之惋惜。?
不過對此吳八子似乎並不在意。他下棋隻有一個規矩:每日隻設下八局,也就是每日隻與八人對弈,八人過後,不論時辰早晚都會離開,即使慕名而來討教之人逐日增多且個個言辭懇切,他也絕不肯多下一子,因此,另一個“吳八局”的名號也就不脛而走。這使得他聲名更盛的同時,也往往預示著一局難求。今日七局已過,他竟主動邀請風晨落座,直是惹得周圍人群或是驚訝,或是怒目。?
風晨雖不知道這些,卻也並無意當街手談。自上次他離開龍都前,與新成為“棋聖”不久的龍弈對弈,使了諸多無賴招式,終於在龍弈的無奈放水下取勝後,他便鮮少再碰過圍棋,隻偶爾向人吹噓自己棋藝絕倫曾贏過“棋聖”。後來他在花月閣自誇過頭,被花月蓉逼著手談了幾局,發現他也不過爾爾,羞惱之後的他便對此便愈發興趣缺缺。況且今日時間尚早,陽光正暖,與其和人蹲坐在這街角巷尾於一方破棋盤上浪費光陰,還不如多轉幾圈看看洛城的繁華與盛景。?
正躊躇間,卻聽旁邊一人大叫一聲:“哎呀,吳兄!真的是你?”?
眾人循聲看去,卻見隻是一文士打扮的人,應該是外地來的書生棋手。那吳八子眼中罕見地閃過一絲慌亂,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臉,而後才道:“閣下想必是認錯人了,我雖姓吳,卻不記得此前何時與閣下見過。”?
那人臉上急切不減,“唉,吳兄,我倆自小一起長大,怎麼會認錯?自上次一別,你便再無音訊,我多方打聽你的消息都未果,卻不想今日相見!隻是…隻是不成想吳兄何以淪落至這般田地…”?
吳八子似頗有些不耐。他回想起昨日街上偶遇的那位不正經老道,死皮賴臉拉著他要指點迷津,說他不日將會“得遇貴人,乘風而起”,此外還說了一大堆莫執莫妄、切勿亂性造業之類的胡話。剛剛借著那幾位少年人的閑談,略微推算便知曉了那中年人正是最近外界傳的火熱的龍主的師弟風晨,本以為那渾道士的話今日應驗,卻不想這個幾乎快被他遺忘的酸腐家夥偏偏在此時也來了洛城,二話不說便壞了他的事。?
他低下頭,仔細將眼前的棋盤與棋子收拾幹淨,用貼身的那塊破毯包好了,才又抬起眼來,一言不發,向風晨及周圍眾人略拱了拱手,道了聲“告辭”。終了還眼含慍色地瞥了那人一眼,便擠開人群,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何故。風晨見那文士模樣的男子有些怯怯地站於原地,似是想跟上去,卻又似被吳八子那冷冷一瞥嚇到,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抬腳。風晨走上前去與他攀談,詢問原因。那人看他笑臉還算麵善,加之自己左右為難,便索性倒豆子般把一切都說了。?
原來那吳八子本名吳巍,是那被柳蹠、窮奇二人滅門的江南吳家的二少爺,而這年輕文士,名叫祝東風,他的父親,是在吳家教了一輩子書的先生。他倆自小相識,打小便是臭味相投,形影不離。卻說窮奇滅了吳家滿門那晚,吳巍領著祝東風又偷偷跑某家勾欄院的鶯鶯燕燕身上耕耘,恰好躲過了一劫。第二日得知滅門的消息,那吳巍自然是措手不及萬念俱灰,又是祝東風拉著他回了自己家,與父親一起籌劃著怎麼幫他隱姓埋名安存於世。卻不想幾日後吳巍竟不辭而別,他們暗中打探了許久也尋不得他的消息,不料今日意外得見。祝東風看著他臉上的疤和一身破落裝扮,又驚又急,就欲上去詢問他的經曆及近況,但看到吳巍那陰沉的眼神,卻又仿佛回到了幼時整日跟在他身後的跟班時光,立時就不敢動身了。?
風晨拉著祝東風坐進了街旁的一間茶樓,一邊聽他講述一邊給二人要了壺熱茶。等祝東風一股腦說完,風晨便也大致弄懂了今日的事情原委。那吳八子看著絕不是癡傻,也不像看破紅塵忘記家仇的樣子,這麼想來,那“吳八子”、“吳八局”的名號如此響亮也就不奇怪了。真正率性淡泊之人,不會給自己設下些“每日八局”的規矩,即使哪次不小心展露了鋒芒,也不可能達到盡人皆知的地步。而那“吳八子”若真如外表那般無欲無求,他又要這名聲何用?無非是渴求賞識待價而沽,今日他多半也是猜出了風晨的身份,卻又不顯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反而邀風晨對弈,這便是想在棋盤上展示自己的斤兩。說起來風晨當上這便宜侯爺也已有些日子,按理來說正是需要建立自己勢力之時,而今得遇良才,勢必是要重用和引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