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油燈把模糊的影子投在土牆上,幾個人圍坐在桌邊。桌椅都用得久了,厚厚的一層油膩。蕭影月猶豫了一下,眉頭在風帽下的黑暗中微微皺了皺,小心地把鬥篷蓋在長凳上坐下。
沉重的漆木箱子放在桌子上打開,整整齊齊碼的都是長條的赤金。一隻白皙的手從鬥篷裏探出來緩緩把箱子推到桌子的另一側。那手伸得長了,露出一截手腕,瑩白的膚色在燈光下異樣的動人心魄。一串纖細的銀鏈從袖口脫出來,銀鏈上兩個小小的銀鈴細碎地響著。
旁邊的三人中一個細長臉的死死盯著那隻手看,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另一個光頭的男人則從那盒子裏拿出一塊金磚在手裏掂弄,他的腰間盤著一條兩丈長的鐵索,黑油油的看來十分沉重。兩個人中間是一個首領模樣的高壯漢子,他既沒看那個女人也沒看那箱黃金,而是低著頭專心致誌地用細麻布擦拭著手中那柄長達四尺的彎刀。彎刀又細又長,有著妖異的弧度和色澤,刃身上透出古樹年輪一般的紋理。
“這點金子一個指頭就能提走,想買我們兄弟的命,是不是便宜了點兒?”那首領扔下手裏的麻布,小心地將彎刀入鞘,抬起一隻眼睛冷森森地說。女人這才看見,男人高挺的鷹鉤鼻旁,一道長長的疤痕從左額直貫到下巴,眼睛已經瞎了。可能是鋒刃切開了經絡,那半張臉也扭曲得不像樣子,在燭光下分外可怖。
那個光頭男人看看頭領,把手裏的金磚放回了盒子裏。
“天心的規矩你們知道,這些事,由不得我,更由不得你們。”蕭影月的聲音不帶一分感情。那細長臉努力從那風帽下的黑暗望進去,他專精弓箭,目力超人,卻怎麼也看不清她的麵貌,隻覺那風帽下是無盡的空虛。
“既然不願意承受這些,當初就不該找‘天心’完成你們的心願。一旦答應我們的條件,也就永遠沒有了悔改的機會。‘一諾千金、君子一言’這樣的話,你們這些男人總比我更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真的要人來教,恐怕你們以後的日子也不會長了。”
她的話聲音不大,聽來卻陰氣森森。窗外又是一陣微風刮過,那光頭下意識地縮頭。
“背了天心的名字,就要付出代價,這個我懂。五年前,刺殺雍州刺史郭子基,連大哥在內我們兄弟十人死了四個。四年前,幽州大營殺左扶風將軍田弘正,我們兄弟又死了兩個。再後一年,長安忠武侯府一戰,殺死橫海節度史古烈風,隨後又追蹤莫千鈞下漠北,事情雖然沒有辦完,可三哥戰死,我也廢了一隻眼睛……若說怕死,也不會等到我這個排行老七的當大哥這天。”自稱老七的獨眼男人越說越慢,言語中的豪氣卻有增無減,“當年找你們辦事的是大哥和三哥,辦的什麼事我們不知道,許下了什麼條件我們也不知道。本來大家既然磕頭做了兄弟,赴湯蹈火也是應該的,可如今當事的兩個人都已經不在了,剩下的為自己打算一下總不是錯吧?”
“人家說鬼刃七的刀法是天下第一,我看你這辭鋒也能排個好位次。”蕭影月冷笑。“哼!狗屁第一,刀頭舔血,活下來才是真的。那個莫千鈞的三弟也在船上是嗎?要對付他,可要費點力氣。”
“他的刀法現在也未必強過你。”“我不是怕他!”鬼刃七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我們兄弟想知道的是,這樣的日子還要忍多久?”
“完成這件任務,你們就自由了。”蕭影月靜靜地說,“永遠離開‘天心’,到你們想去的地方去。”蕭影月站起來,向門口的方向轉過身,“想辦法在寒鐵川跌浪崖前把事情解決了,我會想辦法在君子渡拖住淩無棄,不過未必能拖多久,你們要有準備……碰了我,你這隻手就別想碰別的東西了。”蕭影月淡淡道,聲音冷漠如冰。
瘦長臉的人尷尬地收回手,女人後半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他的確是想掀開蕭影月的風帽,看看她到底長什麼樣子。可手剛剛抬起來,女人已經發覺。善使弓箭的人精於聽風辨位,耳音最靈,可這女人似乎比他還要強一些。
蕭影月離開良久,那股陰寒之氣似乎還留著,讓人透不過氣來。
“媽的,真是邪門了……”瘦長臉的回回神,低聲罵道。
“最後一遭!”鬼刃七死死盯著那搖曳的燈火。“隻要能活下來……”
“嘿!到了這裏,順水十五裏,就能見著君子渡了。”任老漢用煙鍋點點岸邊那片紅柳林,對淩無棄和崔雲浩道。
朔風鼓滿了風帆,大船像一隻水鳥般順流東下。崔雲浩隻覺耳邊風聲呼嘯,兩岸沙漠、柳林、羊群一閃而過。左側有一塊四麵環水的沙洲,站著一匹孤零零的白馬,風兒掠過,白馬淒楚的長嘶在濁浪翻滾的水麵回蕩……
——到了君子渡,等待自己的是長安的儀仗,還是一整支想要殺人請功的軍隊?淩無棄默默站在崔雲浩身後,一聲不出。崔雲浩負手而立,鬢邊飛起幾縷銀絲,不過幾日的工夫,他已經明顯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