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心中暗惱,眼珠一轉,忽地揚聲笑道:“穀縝,閑話少說。你適才誇下海口,說能抵擋萬歸藏,想必有驚人神通,狄某不才,想要討教。”穀縝微微一笑:“你向我挑戰?”狄希道:“你不敢?”話音未落,兩人四目相對,竟如雷電交擊。
施妙妙深知穀縝性情,見他目光越來越亮,心頭一跳,忙道:“慢著……”話未說完,穀縝已向她一揮手,將後麵的話都擋了回去,口中道:“狄龍王,你若敗了呢?”
“任你處置。”狄希道,“我若勝了呢?”穀縝笑笑,一字字道:“誰若勝了,誰就是東島之王。”
人群鴉雀無聲,人人望著二人,均露古怪神氣。施妙妙急道:“穀縝,你瘋了麼?”
穀縝不答,一抹新月似的笑意浮上嘴角,浩浩海風中,衣袂飄飄,悠然若飛。
狄希盯著穀縝那張笑臉,心底裏升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憎惡。十多年了,這張臉還是笑得那樣討厭,仿佛洞悉一切,嘲弄一切,仿佛看穿了他內心深處最肮髒的陰私。
還記得那一天,正當盛夏,他潛入了島王的內室,搖籃就在床邊,商清影不在,丫環趴在一邊打盹兒。
籃中的嬰兒卻沒有睡,雙眼像剛剛采得的水晶,清亮見底,見了生人,咧了嘴隻是笑,粉嘟嘟的拳頭向上揮舞,小腳亦奮力地蹬著,仿佛有使不完的氣力。
望著嬰兒小嘴裏粉嫩的舌頭,狄希有一種莫名的衝動,想要掐住那嫩白的脖子,拔出他的舌頭。兩天前他就這麼幹過,死的是一隻兔子,拔了舌頭的兔子死得很慢,留下一丈多長的血跡,他默默看著,心中十分快意。
他恨這個嬰兒,恨他的笑臉,恨他的一切。不錯,他的命是穀神通救的。那時他父母雙亡,仇人將他拴在一匹馬的後麵,拖了三裏遠,遍體鱗傷,他沒有叫,連眼淚也沒流下一滴。
他的仇人是穀神通殺的,他的傷也是穀神通治的,因為這個男人,他的武功一日千裏,許多人都說,他將會成為東島的五尊。這是很高的讚語,他卻十分不屑。穀神通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偶像,更是唯一可以傾吐心事的人,他是如此仰慕他,所以日夜苦練,夢想有朝一日繼承這個男子,繼承他的武功,光大他的精神。
可一切都變了,穀神通有了兒子,疏遠了他,即便穀神通對他關愛如故,但在他心裏,這種愛也已經變了味,不再令人愉快,反而叫人痛苦,他要的是全部,而不是與人分享。這個嬰兒很愛笑,穀神通也愛逗他發笑,咯咯咯的聲音像一把把錐子,刺紮他的心。
他決意殺死這個嬰兒,他的手一度伸到了嬰兒的小脖子上,但室外卻響起了腳步聲。狄希嚇得從內室逃出來,落地時,他見到了穀神通。穀神通一言不發,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十分奇怪,狄希至今記得。十多年後,每在睡夢中重見,他總會大叫驚醒,冷汗淋漓。
因為那一眼,他將殺機隱藏了十五年,對穀神通的愛也變成了恨。他曾以為,這種恨無人知曉,卻沒有瞞過白湘瑤那隻狐狸的眼睛。那個盛夏的傍晚,在她身上,他變成了一個男人。可他不喜歡她,也不喜歡任何人,他隻覺這是一種報複,報複穀神通的無情。可他很快明白,穀神通並不在乎,而他也隻是白湘瑤的麵首之一。狄希悵然若失,從那之後,他雖然傷天害理,卻又從來不留痕跡,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激怒他,無論何時何地,麵對何人,九變龍王,都能清高自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