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杳然歸去 第五章(1 / 2)

擎月坊難得不營業,現下安靜得落花有聲,抬頭望向那一輪明月,下弦月,總是不圓滿的,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棲鳳閣一豆燭光還未曾滅,屋內人影瞳瞳,我說不清對薛妗的情意,隻是我始終知曉,對於女子,我再許不下一個永生永世,在如今七國並起的時候,我亦清楚的知道共話桑麻,青衣緩步的日子是多麼奢侈,給不得,隻有逃開,正如師傅所說,日子久了,情意終會消散於茶米之間,在一低頭一回首的一瞬,永恒已成過往。

不知怎的就來了這座沙丘,它沒有名字,尋常的百姓也不願意來這個荒蕪的沙丘,我第一次見她在這裏,她第一次表露心跡也是在這裏,本以為自己的美好都留在了江南璧犴,可這數千裏外的滏陽,竟也有了些許不舍,燃起篝火,遠方竟起了狐鳴,一去紫台連朔漠,原以為就這樣當一個小小的琴師就好,在擎月坊陪著薛妗,做她的師傅,看她吟詩,看她譜曲,看她彈琴,我隻需做那個安靜聽她吟詩誦詞的人就好,隻是這樣的日子終究不會長遠,我添了把柴,火便熊熊燃了起來。

習武之人耳朵難免靈些,稍有風吹草動總能聽見,來者步態輕盈,卻柔弱無力,是個女子,若有似無得,幽幽漫著一縷香,我隻慢慢撥著眼前的篝火,她來了。

“時值九月,月黑風高,你何必出來。”她笑了一聲,在我身邊坐下,身上批了件鵝黃外衫,頭發也鬆散著,到像是要就寢的樣子,“竽兒說漱玉齋一直未燃燈,我就知道,你要走了,原本隻是想來這裏看看,可見有些緣分,是遠走高飛天涯海角也割不斷的。”

我未曾說話,她便一直看著我,夜風刮過,她微微戰栗著,我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風蓋在她身上,許是篝火映著,她的臉上有了些許酡紅,“我本就是四海為家之人,時候到了,便走了,以後讓塤姨招幾個有功夫的夥計,否則再遇上那些胡人,可就不像今日那樣容易脫困了。”

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淡淡道,“我早知道你來頭不小,不曾想竟是這樣大,一擲千金,原是薛妗配不上你。”她語中頗有自傷之意,眼眸低垂,瞧著那對篝火出神,我一時凝噎,夜風本就涼,她身形瑟瑟,顯得那樣失落,“那些東西本就不屬於我,能用那些東西救你,是寧玘的福氣。”

她抬頭看著那輪殘月,輕輕笑了聲,“我的心思,明著暗著都告訴了你,你總是回絕,連理由都不肯說,我別無所求,我隻問,為什麼,到底是怎樣的理由,你就算是騙騙我也好,寧玘……”

她本是個倔強的女子,任憑淚水在眼眶裏回轉,卻不肯輕易落下,我不禁慌了,自那次梨樹下嫦辭哭得梨花帶雨,句句逼問於我後,她再沒有落淚,即便是雲堯受了那樣大的屈辱也是半分眼淚未掉,殊不知女子落淚,我最是受不住。

“我,我不能,對不起。”她一把扯落披著的披風,揚起的風帶起幾點火星,那火苗見風便長,點燃了披風一角,將將便要點著她的裙角,她竟也不躲閃,看著那火苗借著風勢攀上她裙角,我慌忙拉開她,她卻吃吃笑出聲來,“你總這樣說,你不能,你為什麼不能,公子出身高貴,自然看不上我這個勾欄裏的秋娘,倚門賣笑,侍人枕席,原是羅敷癡心妄想的厲害,公子不過閑來無事離了家尋些樂子做個琴師,隨意散些小錢救了個歌女,偏偏羅敷還當真了。”

她言辭激烈,出言一句自傷七分,我看著她,心頭一陣一陣作痛,“薛妗……”她卻捂著我的嘴,眼裏滿是悲戚,“公子喚錯了,奴隻有一個名字,羅敷。”我緩緩附上她的手,她指尖微微發涼,因著彈琴略有些薄繭,這樣一雙手比不上嫦辭保養得體水蔥似的一雙葇荑,我沉思片刻,解下腰間長劍。

“薛妗,你曉得我有一把夔紋劍。”她點點頭,我打開層層素錦,這把古劍便展露了它的全貌,夔紋劍得名於劍鞘劍身上的四處夔龍紋,鑄劍以玄鐵,繼而以昆侖巔不化之雪淬煉,那一年師傅將劍給我時,同樣也告知了我,我的身世,我問他是不是因為這個,他才獨獨在眾多弟子之中青眼有加,他搖搖頭,目色溫柔,然,他最終,也未說。

“夔紋是上用。”我看著她的眼睛,她漸漸顯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繼而又是無限失望與絕望,“原本是我癡心妄想得太厲害,身為女子,從來受盡冷眼,逆來順受,我見慣那些不情不願被賣來擎月坊的姑娘,也見慣紅顏垂暮晚景淒涼的女子,我薛妗雖現在落得個秋娘的名頭,可自小的禮義廉恥,教養訓誡無一不在提醒我,我薛妗,從來都是不平凡的,我喜歡你,那我便要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你受多少冷眼,遭多少非議,我替你擋著,可如今,冒天下之大不韙,民女不敢,亦清楚明白,民女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