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同德殿出來,薛妗已不知去向,待得尋來小內監相詢,卻是嫦辭轉醒,得知我二人入宮,召了薛妗覲見,雖思慮她身子不便,可聽了姬叩敘述,卻仍是憂心不已,一路駕著輕功落在嬋娟殿門前,宮人羅列殿前,似是早在恭候某人,事已至此,我豁然開朗,她召來薛妗,不過是為了引我前來。
“不知璧犴已滅,辭兒能否再喚你一聲師兄。”她自宮闈之中款款而來,因在病中,隻隨意披著一件寢衣,薛妗隨侍左右,看不清她的喜怒,隻是可以肯定的是,薛妗未曾遭受雲堯那樣的屈辱。我拱手行禮,“娘娘說笑,微臣乃欽天監副使。”她嗤笑一聲,扶著侍婢的手,似乎略有不支,“我就知道,溫柔鄉即英雄塚,師兄有了妻兒,便不再記得璧犴,不再記得師傅教導之功,不再記得當初梨花樹下總角年歲!”她說的急切,話至最後,已是氣喘,薛妗深望我一眼,隔著重重的宮人,似乎笑得無力而虛浮。
“微臣從不曾忘,是娘娘貪心不足。”我緩緩步上玉階,從後宮鶯燕中將薛妗牽出,護在我的身後,“拙荊叨擾娘娘多時,還請娘娘允我夫婦出宮。”她瞥了一眼我緊握薛妗的手,薛妗欲掙脫,我隻拉著她步至嫦辭跟前,“辭兒,如今你貴為王妃,我已有妻室,一切都不再可能,我從滏陽趕來長安,便是要告訴你,我與薛妗,姬叩與你,都已注定,你何苦再傷害他,何苦執著於當年,你也知道,那畢竟是當年。”她掙脫開扶著她的宮人,攀上我的衣袖,仿佛仍舊是當年年幼,梨花樹下,秋千架上,她攀著我的手臂,搖啊搖,想要讓我帶她下山,帶她去見見長安的市肆,“師兄,我求你,你帶我走,我不想呆在這裏,我不想做他的貴妃,他殺了我父親,又殺了師傅,還滅了璧犴滿門,他毀了我所有的記憶,我所有的美好,我不想再去爭再去鬥,你救救辭兒,救救此辭兒。”她泫然欲泣,抱著我的胳膊不肯放開,畢竟當年總角,她聲聲喚我師兄,如今她舉目無親,或許,這也是姬叩一再容忍她的緣由,一入宮門,什麼都由不得自己,她所為種種,怕也隻是無可奈何。我為難看向薛妗,她卻輕輕掙開我的手,笑了笑,“塤姨說,你優柔寡斷,不值得托付終身,我不信,一路從滏陽跟你來了長安,如今,寧玘,我信了。”她轉身,不帶一點猶豫,她從來都是這樣倔強,總是留給我背影,就如當初她執意要嫁給我,她要走,我也留不得。
“阿妗!”我推開嫦辭,抓住她的衣袖,她自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揮刀隔斷,布帛撕裂之聲伴著刀劍出鞘聲一寸一寸割斷我和她的情分,那匕首似是紮在心上,你知道那血在流著,可你堵不上,隻能仍由它那麼流著,“我並未答應她。”一段殘布空落落握在手裏,她忽而揚起輕蔑一笑,像是在滏陽擎月坊裏,她對著滿堂言笑晏晏的恩客,“你總會答應的,不是我不信你,是你自己,自當初答應與我成親,你的心從未定過,你為逃避貴妃娘娘,想著或許成家立業後便能忘記,可你不曾,你看著我,像是要透過我看向你的曾經,你又想,或許來了京城你便能說清楚一切,換來一個心安,可你也不曾,我要你入京本是希望你能看清楚,這王上和娘娘才是一對,可你心裏本來就清明,你隻是寧願如此看顧她,承認吧,你放不下她。”
她怔怔望向嫦辭,盈盈拜倒,笑得淚決,“我曾立下誓言,若為寧郎,我願與天下為敵,可妾身萬萬沒有想到,寧郎從來不曾與我比肩過,妾身做了個春秋大夢,感動了天下人,獨獨成了他的笑話。”她決絕離去,帶著那一角破碎的衣袖,春風裏,蕩漾得令人心痛欲絕。姬叩說的對,我這樣的人,原不該招惹她。
我跪倒在地,罷了,算了,是是非非,我不想再牽絆,“娘娘,請恕微臣無能為力。”
她撫摸著小腹,忽而一笑,“總算是弄走了她,辭兒多謝師兄演了這一場戲。”我驚恐抬頭,座上的女子笑得溫軟無害,“姬叩害我沒了孩子,就別怪我謀奪他的江山,程國的天下,不隻他一人坐得。”
懷中的夔紋劍似乎彌漫出侵染宮禁的血煞,更鼓響,暗夜之中,似乎那秦美人,羅貴姬伸著瘦骨嶙峋的手前來追魂索命,我劍下已有亡魂,如今,卻不能再有。“師兄可不能走,北藺侯與我,可還得仰仗師兄的身份……”我乍然覺得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似乎愈來愈模糊,我低低喚著薛妗,可等待我的,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大漠上殘陽如血,遠處的銀月已然掛上樹梢,那是我的沙丘,沙丘的背後,是白衣的女子翩翩而舞,那好像,不像嫦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