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杳然歸去 第十六章(1 / 1)

“火起那一日並無人知曉他在何處,故而我們便都以為他已於火中喪生,師傅為此還曾傷心過許久。”他雖未說明,可我也已經猜到是何人擋住薛妗去路,斷了我的前路,幾乎是要拳頭幾乎要捏碎才勉強鎮壓下我的驚懼,我甚至能想到萬侯會如何對薛妗言說,不許多話,隻憑一句實話便足以讓薛妗回頭,而建立在我們情意已盡之上的種種謊言都會因她的到來而破滅,而我的情緒也必定會在見到她的那一瞬徹底崩潰,我自問沒有把握在那時還能有心思應付北藺侯和嫦辭,我回頭看了看姬叩,他始終一言未發,隻是目光遊離,在我和嫦辭之間徘徊不定。

“萬侯未死,隻是他複仇心切,已來滏陽找過我,我未曾應他所邀,他實力不足,怕是想將此亂局撥得更混亂些,趁機得嚐心願。”我極力壓抑的情緒在此刻顯得平靜許多,對於那層深深的恐懼竟漸漸演化成些許期待,我是自私的,盡管我曾答應塤姨此生必定細心嗬護薛妗,不使她受絲毫損傷,可在此刀光劍影處,夔紋劍在手,卻抵不住我的膽顫,我希望她在我身邊,一如從前那些日子,即便是在侯府她深深怨懟於我時刻意的冷落,亦比此刻殿中冷月如霜更溫暖。

“萬侯說了些什麼便匆匆離開,她在路邊遲疑了許久,終究是上了馬車。”他看我一眼,眼神複雜,“我未經情事,素來也不通文墨,卻也知世上有那樣一種女子,癡心不改,深情不倦。”他側身讓出一條路,竟是許久未曾謀麵的大師兄,他懷裏抱著一個女子,身上蓋著的依稀是他的外衫,玄色的外衣上微微有水跡,步子從未如此沉重,不過幾步之遙,卻像是曆經了千年,像是昆侖山上積年的陳雪落入心間,倏忽間心裏油然而生的那種恐懼像是暴風驟雨般侵占我整副身軀,她緊閉著眼,眼角淚痕猶在,我忽然意識到那外衫上的水漬何來,我看著沿著那布帶緩緩滴落的血紅色的液體,猛然間從他懷裏奪過薛妗,怎麼會有那樣多的血,為什麼會有那樣多的血,我顫抖著撫上她的臉頰,輕聲喚她,她微微蹙了蹙眉頭,慢慢睜開了眼,看清是我後她揚起泛白的嘴唇淺淺一笑,“寧玘,他說你死了。”

我忍著淚水,亦笑著答她,“我不會死,我還要帶你去望國,去看真正的雪,你起來,我們一起去,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陪著你。”我抱著她,她身上並無傷口,可她卻血流不止,生命如遊絲般在從她身體裏流出,她顯得那樣無力而虛弱,可她卻還在極力笑著,摸索了我的手,輕輕放在她的小腹,“夫君,那毒藥好苦……卻還是不夠厲害……你知道麼……我們其實有過一個孩子……”我震驚得看著她,她卻緩緩靠在我的懷裏,想要沉沉睡去,我失聲大喊,眼淚再也忍不住,“阿妗!”她恍若未聞,安靜的睡在我的懷裏,嘴角還帶著一抹笑意,眼角還有清晰的淚痕,我曾在她熟睡時秉燭相看,她的睡顏極美,橙紅一色的燭光輕輕覆在她的側臉上,如同美玉上流轉的華光,而如今她的臉色慘白,唇上的胭脂紅得詭異,而她,再也未曾醒來。

我曾以為我對她隻有感激,後來我以為娶她不過是因為愧疚,可現在我無比清明,我愛她,不因那一晚她白衣勝雪在清冷月色下如洛水女神般空靈,也不因她翩躚舞姿裏依稀有嫦辭的影子,而是那一日她的琴聲破空而來,胡笳十八拍訴盡邊關淒苦,異鄉水寒,也是她繾綣的情絲,原來那時,她便入了我的心。

我抱起她,如護著珍寶般輕柔,我聽見嫦辭的呼喚,可我未曾回頭,我聽見師兄的欲言又止,可我也未曾停留,殿前羅列數千兵士,我祭出夔紋劍,從成親後便再未出鞘的劍遇見月色有些寒光凜冽,我忽而想起那一日擎月坊為她出頭,不禁笑了笑,“阿妗,我總在你身前,好不好。”她未說話,我一把扔下劍,飛上屋簷,我不是什麼公子,王室的紛擾與我無由,我隻需與我的妻,此身策馬江湖,她不能騎馬,無妨,我帶她去,天涯海角的流浪,幸得彼此相伴,我想到了那一夜,雖然我的身份就此暴露,可那沙丘上,她輕輕入我的懷,那樣輕軟。這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