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有了腳步聲,他輕功了得踏雪無痕,又豈會在這區區的屋頂上不經意帶起瓦礫沙沙作響,我掩上窗戶,卻再也無法平靜。
他來了,一如當年從我的屋簷上落下,隻是我再也不會備茶相候,鳴琴以迎,正如那年的萱草,隻留在那年的初夏。憂思難忘,花草無能。
“阿瑾……”他的聲音一如往日,隔著門窗竟有些悶悶,尾音幾乎就要湮滅,我悄然立在窗前,桌上的紅燭搖曳燈影,我的影子晃晃悠悠,像是秋來忘川河畔落下一葉黃葉,漾起層層水波。
真的累了,從他的母親對我說,林家不能無後,我就未曾有過半刻安寧,調理用的湯藥足以染黑屋後那片湖泊,那樣多的苦藥,為了他,我笑臉相迎,未有半分怨言,可看來,那不過是我一廂情願。
“阿瑾,你一直都不願聽我解釋,也從未過問真相,冷靜自持到讓我害怕,數年夫妻,竟隻一張素箋便讓你對我失望如斯,阿瑾,我當年鋪滿城紅妝娶你,你何以如此不自信,對這份情如此輕視。”他言語間很是憤然,或許那是一種責怪,責怪我兀得沉寂,遠得讓他找不到,觸不到。我緘默不語,伸出的手幾番猶豫,搭在窗牖上不敢開合,我害怕,當真害怕。
終究軟下心腸,抬手輕輕開門,漏進的陽光有些刺眼,抬袖擋了擋卻突然覺察到他已幾步跨過來,寬大的長袖將我緊緊納入懷中,兜天兜地的萱草香馥鬱,讓人一時亂了心智。
“你不曉得我有多怕,你無聲無息的離開,仿佛在你心裏,我是那樣隨意可以拋卻的人,可我心裏自始至終不過一個你,隻有你,阿瑾,的心裏呢,可曾真正在意我……”他言辭中有不容我辯駁的急切,說到最後,竟已哽咽,我的心頭似是漾開一股濃濃的溫和,林複,我該拿你怎麼辦,我所有的冷靜自持,不過以為你對我再無情意,我真的害怕,害怕自己不夠好,害怕這樣的幸福是從老天那裏偷來的,而有朝一日,老天終會收走,我不過以為,那一天來了,我又何曾知曉,你也這樣害怕……
“林複!你放開阿瑾。”爹爹憤慨的聲音自院門響起,我猛然抽離,隻見他身後跟著尚帶淚痕的煙雨,他眉頭有不可遏製的怒色,急急將我蔽在身後,與林複隔開三尺有餘。
“我已吩咐洛書不許你進白府,大人雖是當朝尚書,恐怕這私入民宅的罪名便是告到程王麵前也是推脫不得的,翁婿一場,大人還是請回吧,休書洛書不日會送至府上。”爹爹背過身不再看他,我在他身後仍舊被煙雨扶著,就像那年他來求親,卻被爹爹駁了回去,隻是時移事異,我再沒有當年的點翠步搖可以遺下,隻能遠遠望他一眼,搖了搖頭。我看看天,輕提裙裾。
他會意,“小婿失禮,還請嶽父大人寬恕,待小婿料理完府中諸事再登門重迎阿瑾。”他恭敬行了一禮,翻身飛上屋簷,那一抹白色漸漸隱沒在寰宇之中,我竟這樣,原諒了他。
我暗自好笑,又能怎樣,卓文君與司馬相如如此夫妻,最後文君仍要以白頭吟求得相如回顧,字字泣血聲聲哀,文君之才使天下士子傾服,相如但凡要些名譽也不能,不敢辜負文君,然而我無德無才,他肯主動回還,我該是知足的,也許,真的隻是我過於患得患失,害怕我們的愛情經不得一點滄桑變遷,受不得半分風雨打壓。
我鬆開煙雨,朝爹爹一拜,緩緩開口,“爹,自始至終女兒未曾聽他一言,一為傷心,二來也是因為害怕,且一切還未成定局,這些日子女兒既然暫住此間,還請爹爹為女兒摒開來客,容我仔細思量何去何從。”爹爹頷首,欲言又止,隻是吩咐眾人退出我的院落,院門一闔,萱草愈發衰落,不知該喜該悲,且讓我再賭一次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