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皎梨白 第四章(1 / 2)

煙雨霏霏,胥魏執一把六十四骨油傘靜立堂前,娟繪黛色小梅,一枝古枝嶙峋縱斜,那個喚作之子的絕色侍婢為他打開門,修好皺了皺眉,軟軟抬起手抵著額頭,勉強起了身,迷蒙中,似是窺見天人。

方才下了朝的胥魏朝服尚未來得及脫下,金絲雕就,夔龍的紋樣若隱若現,底色是暗青色,襯著胥魏泛白的膚色,愈發顯得他清神俊朗。修好的眼慢慢分明,不由緩緩一笑,“阿魏。”

胥魏將傘合起交給之子,之子躬身退下,尹陵府的侍婢不多,卻個個風姿綽約,修好不曾問過他,也不好意思問他,隻是她想著他這樣清俊的人,合該由這樣的侍女伺候著。遠遠瞧上去,如仙人入畫。

“雖說隻是小雨,但淋著雨也不好,今日就待在屋裏,別出去走動,待我回府後,再好好陪你。”他伸手拂起修好散亂的鬢發,替她拉起睡得淩亂的衣裙,粉胸半含疑暗雪,她麵上一紅,扯過衾被擋在麵前,氣息不順,“怎得剛回來就要出去,不歇一歇麼。”

胥魏見她如此小女兒情態,不由啞然失笑,“今日舅父遣了表兄回京述職,父王命我前去迎一迎,母後又囑咐了務必帶表兄去一趟朝陽殿,今日隻怕是要留膳宮中了。”

修好略一思索,問道,“是粟將軍之子麼?”胥魏點點頭,道,“子澧本也是在京中長大,後來舅父說要曆練其堅韌之意氣,故而招至邊關做了個守城之將,此番回京,也是我兄弟二人數年來第一次相見,實在不可推脫。”

修好一笑,道,“我並無嗔怪之意,早去早回。”

胥魏攬她入懷,低頭,唇角恰好碰到她溫軟的臉頰,修好麵色酡紅,忙拿手無力推著他,胥魏朗聲一笑,開門離去。

修好凝望著那漸漸消失在院落盡頭的暗青色身影,竟一時不覺那寒風刺骨,吹向屋內,燎沉香,沁入心脾。

之子合上門,搓著手道,“可要凍壞人了,姑娘可小心著點。”修好這才回過神來,攏了攏身上的錦被,看著之子掀開香爐頂蓋,用火鉗撥弄了幾下炭火,那火焰溫溫吞吞,映得她麵色紅潤,修好道,“子澧是粟將軍長子麼?”

之子順手添了把香粉,合上頂蓋,道,“粟將軍共有二子,公子所說的是次子粟沅,字子澧,如今在軍中任都尉。”

修好忽覺心頭一窒,猶豫道,“既是如此情狀……朝癸公主亦是要同去的罷。”

之子點點頭,“出入宴席,集會典禮,公主自是要隨公子一同出席的,何況此次兄妹相見,更是避無可避的。”

“他二人,本是一對璧人。”修好把玩著一支飛鴨玉釵,略帶些笑意,卻難抵心中煩亂如麻,她不是他生命裏的唯一,更無與他比肩的一日,即便百年以後,雙雙作古,她也不能全了那生同衾死同穴的願,即便他不愛粟愫,往來恭賀,拜謁還禮,他的身邊都隻能是她。

“奴本不該多嘴,但亦不願姑娘心中鬱結,奴自十二歲入侍公子,奉巾捧櫛,卻從未見公子如此用心對待一人,公主曾奉王後之諭在府中小住,公子亦未曾派遣奴前往侍奉,奴非自矜身份,隻是公子既舍得讓奴前來侍奉,其心可以想見。”之子緩緩道來,修好凝神聽著,抬頭望向眼前眉眼齊整的秀色女子,淺淺一笑。

“你……”

之子搖搖頭,“公子不納侍妾。”

修好沉默不語,心底那幾分不豫漸漸消散,之子侍立一側,三分淺笑。

那一日胥魏有些薄醉,她看著他在睡夢中亦緊蹙的眉頭,隻吩咐申禧將他扶回房,不知他曾這樣推杯換盞醉了幾次,又不知那些宿醉的清晨他是怎樣忍著頭疼,輕快灑然得入朝赴會,她不知他在朝內需要以怎樣強大的沉穩方可抵得住各方詰難與質疑,她隻知道在她這裏,他隻是她的夫君。

“夫君……”她輕啟紅唇慢吟,心裏情意翻湧,這兩個字,讀來齒頰生香。

日子過得順風順水,胥魏對她僅止於情至濃處的一吻,平日難舍難分的相偎,她期待著又抵抗著的那一夜巫山雲雨,到底也未曾來,他在午夜時分離去,在上朝前隨第一攏日光前來,他偶爾停留,低聲囑咐悄聲叮嚀,他更多的時間,消磨在無邊無際的公文裏,消逝在書房燈下,與各路臣子的會談裏。

修戊來過一次,極目望向遠處那座青青的院落,卻又像是越過屋頂,望向了無痕跡的天際,胥魏拍拍他的肩,“我會善待阿好,倒是你,真打算做個孤家寡人了麼。”

修戊一笑,“國尚不安,何以家為。”

胥魏搖搖頭,卻忽然覺得他此刻的模樣像極了那人,那人也似他這般,仿佛心中唯有江山,唯有萬千臣民,雖說此情難能可貴,時時聆聽,開不得半句玩笑,也頗為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