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梨花淡白柳深青(1 / 1)

五更天時分,再過幾點便是上朝的時辰,修戊不打算多言,由江夏君府上幾個模樣清秀的侍婢引至花廳,見著早早候在桌邊,煎了副好茶的胥瑰後,便開門見山。

“我修氏雖是新貴,在朝中素無根基,也頗不得朝中元老青眼,可我修戊十五歲入軍營,二十三歲平定皖南各郡,自認當得起將軍一職,承得起王上這番榮寵。”

胥瑰提著茶壺倒了半杯茶親自奉與修戊,笑道,“將軍素來不是自矜功伐之人,今日提及此事,隻怕不是為了我那王兄前來威懾本君的罷。”

修戊把著腰間七星長劍,雖隻是佩劍,卻也冷光涔涔,令人不寒而栗,擺了擺手,拒了胥瑰的這杯茶,胥瑰裝作不曾見著那晃眼的銀光,麵色如常,坦然相對。

修戊笑道,“江夏君快人快語,那末將便也不再扭捏。”

他正欲開口往下說,卻被胥瑰伸手攔下,“將軍所為何來,本君坐井觀天,也能明白一二,王兄素來遠人自潔,平日裏連酒樓也少去,若說一朝親近佳人芳澤,所求之事,無非有二,”他背負青天,故意沉默,但看檻外倚欄梨樹,那瓊瑤般的花朵鋪滿庭院,沾染月色更添幾縷清寂。

修戊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他與修好對胥魏是一種看法,更不知這同父異母的弟弟是怎樣看待這位素有賢名的兄長的,“江夏君但說無妨。”

胥瑰轉身一笑,放下手中描金如意紋瓷杯,笑道,“其一,此女有利可圖,其二,此女對某人有利可圖,其三,王兄是真的動了情。”

修戊不禁一笑,摸著劍柄上溫和的雕紋,淡淡道,“看來公子當真明白末將所為何來。”

一時靜默無話,梆子聲敲了三下,五更三點,離上朝不過半個時辰。

“本君聽聞令妹素來隻愛梨花,昨日城郊一會,見其衣衫羅帕之上莫不繡了幾朵淺色梨花紋樣,而縱觀京師,卻隻有本君府中有這樣一株上百年的棠梨,將軍你說,這難道不是天意?”

修戊拱手行了一禮,道,“願為江夏君差遣。”

胥瑰朗然一笑,目光卻是越過修戊,停在了開到荼蘼的梨花,恨無塵外人,為續雪香句。

那他便來做這塵外人。

刹那間,修戊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卻是狠狠嚇了他一跳,不由強自按下心神,抬頭看了胥瑰一眼,匆匆告辭。

然而在回府的路上,這念頭非但未曾在寒夜微涼的風中消散,反而如同那見風而起的野火,燒的他百般不安,馬跑得迅疾如風,正當他焦灼時,卻覺得馬慢了下來,聽見清越的女聲朗然喊他,他不由想起這聲音的主人早前的那一句話,“並非十惡不赦”。

“該上朝了。”修好拿著他的朝服,領著幾個丫頭候在門口,明明沒過多少時間,一夜便也就這樣過去了。

這一夜,似乎格外短暫而漫長。

胥魏同樣一夜未眠。當躲在城郊灌木叢中和江夏君府屋簷上的暗人都回來時,他在修好曾經住過的屋裏灌著一壇酒。他希望聽見申禧過來回稟他,計劃落空了。

然而申禧站了片刻,在他喝光手中一壇酒之後悄聲告訴他,“成了。”

之子和於歸並未在他身邊,他知道修好素來心腸軟,自己對胥瑰的那一套說辭唬不了她多久,說不定修好會真心喜歡上胥瑰,那麼如何再能聽這個哄騙她欺瞞她辜負她的涼薄男子的話,到時候,他折損的就不止是自己的心,還有那代價太大的儲君之位。

他為什麼要送修好去胥瑰那裏,其實也不過是一半私心,一半無奈。他想知道為何父王如此厭惡他和母後,尤其是當他無意中從母後那裏聽到一些零零碎碎的真相,他知道了,原來初入宮時,宮裏並沒有那麼多妃子,知道了父王也曾經期待過他的降生。然而為什麼等到他記事了,記得的卻總是胥瑰與齊王的歡笑聲,和齊王每每來此皺著的眉頭。

然而更多的是,胥瑰似乎對於朝堂之事突然感起興趣來,而在每每接受到暗人遞上來的消息時,胥瑰也早已知曉,他斷定胥瑰背後絕不簡單,曾經夜夜笙歌的江夏君府,招待的必然不隻是朝中的酒囊飯袋們。

胥瑰的事情突然變得一籌莫展,迷迷蒙蒙像是籠了一層秦淮河上的薄霧,然而他在岸上看不真切,便是時候放出一隻小船,去探探究竟。

胥魏這樣想著,卻始終麵無表情,對著申禧淡淡道,“知道了,繼續盯著。”

至於之子和於歸,為著他的擔憂,早早送到粟王後宮裏學著禮儀規矩,他想,等一日晴好,將這兩個丫頭送到修府,做修好的貼身侍女,或許,能看著修好,在修好喜歡上胥瑰時,時時警醒於她。

隻是,那幾朵繡在裙裾上的梨花,他真的隻是情難自己,大概她看到了,也不會再信了他。

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