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繞著京城一圈停在王宮前,早有人鋪好了紅錦地毯大開宮門等著儀仗,修好與胥瑰共乘一騎而來,奉在宮門前的老嬤嬤皺了皺眉,卻仍舊是迎上前來,念過四六祝詞,引著兩人前往祈年殿。
胥魏已在祈年殿等了片刻,平日裏不見的幾位公子今日都著了朝服畢恭畢敬列在下隅,連著平日裏不愛見人的胥黎也穿了淺碧雲紋長袍,係一條絳色腰帶,愈發顯得其超然物外,齊王亦著了祭祀慶典時才應穿的冠服,粟王後一襲紫金百鳳吉服在其左與其相得益彰,遠望之,當真如神仙眷侶,天造璧人,凝華夫人則在右,著嬪妃重繡瞿鳳海棠紋樣吉服,卻隻戴了一支碧玉簪以示身在太虛,不與常人共,比起粟王後來,不由得也稍遜風騷了。
新婦先跪國主國後,再拜姑舅,粟王後溫和典雅,聲音沉穩和煦,“江夏君妻修氏得天所授,承兆內闈,望今後修德自持,勤侍夫君,綿延後嗣。”
修好叩首三次,道,“承教於母後,不勝欣喜”,起身再拜凝華夫人,胥瑰的生母,她總算見著了這位避世多年的凝華夫人,比起粟王後似乎更為憔悴蒼老一些,然舉止間卻是從容有度,她握著修好的手,笑意更甚,“好孩子,母妃把阿瑰托付你了。”
說著從手上褪下一枚玉鐲,戴在修好手腕上,那玉鐲本是取了一塊白玉雕琢而成,該是難得的和田籽料,纏枝蓮葉紋細細浮在外側,因戴的時日久了,更顯得溫潤細膩,修好方欲拜謝,卻被凝華一把扶住,又分明聽得凝華在耳畔低低的一聲,“委屈你了。”
她不動聲色,仍是微微屈膝以示恭敬,齊王上前來,握著凝華的手腕,又輕輕放下,“你母妃疼你,你莫要辜負這疼愛,孤說過,你的福氣綿長,來日方長。”
他的眼神有意無意落在胥魏身上,卻又分明在看著修好,正是長者對子輩的關懷與寵愛,粟王後亦笑了笑,從頭上取下一支海棠步搖別在修好已飾滿珠玉的發髻上,“總以為阿魏與粟愫會占個先,不想阿瑰手腳這樣快,尋摸著阿好這般聰慧的妻,雖說他是公子,你是臣女,但若日後有什麼委屈,母後為你打抱不平的主還是做得的。”
凝華臉上的笑微微停滯,又很快得體大方的微笑著,修好忽然覺得眼前的路格外漆黑漫長,嫁與帝王家,總免不得內爭外鬥,而此刻在那黑暗之中她漸漸摸到一人溫暖寬厚的手,她輕輕抬頭,卻是沉默許久的胥瑰,扶著她的肩,“回家吧。”
他笑著,像是經年的夫妻在屋外賞花,風還涼著,夫對妻淡淡一笑,“起風了,回家吧。”
修好便也一笑,搭上他伸來的手,隨他一同出了王宮,一起入了江夏君府。
隻是殿上人皆散去,齊王與一後一妃往內宮走去,粟王後與齊王比肩而立,凝華則稍稍落後半步,尊卑高下立現,齊王停下腳步,等著凝華上前來,牽過她的手,有些責怪,“那鐲子本是你進宮那日我送你的,你怎的就輕易送了出去。”
凝華顯然不習慣於齊王這樣的親昵,尤其是在粟王後身邊,“阿好不是外人,嫁與了胥瑰更是自家人,將鐲子給了阿好,總好過那鐲子一日日隻在妝台上落灰。”
齊王並不在意凝華言辭間的疏淡,笑道,“無妨,孤再送你一個便好。”
他轉過身來,看著一旁儀態得體的粟王後,語氣卻截然不同,“孤記得庫裏還有副白玉鐲,也隻有白玉才稱得起容璽,王後不介意幫孤去看看吧。”
這樣的情景到讓粟衾想起了從前,那些她剛剛生育胥魏,卻不見齊王胥玨來看過她一次,胥魏滿月時,按理是要設宴宴請後宮,他與容璽相偕而至時,她苦心維持的那一分笑意,幾乎也要消散。她不恨容璽,她怪自己,也怪他。
這些事情,孩子們不知道,宮裏的老人更是諱莫如深,年輕的嬪妃宮女們進來了,這些事情變也成了懸而不解的迷,成了深宮之中,人人害怕觸碰到的禁地。
“是。”粟衾頷首,鳳釵垂下的流蘇蕩在額間,映得她經年的容顏不減,她似乎並未老去,齊王收了笑意,眸子愈發深沉。容璽冷笑一聲,望著齊王的波瀾不驚,“阿玨,你還要騙自己多久。”
胥玨笑了笑,伸手想要去講容璽拉到近前,容璽決然推開他的手,後退三步向著粟衾直直跪下,碧玉簪隨步而落,應聲而裂。胥玨負手而立,有二十年了吧,竟要在今日結束了麼,他扳倒她了麼,他贏過她了麼,好像,都沒有啊。
“阿衾,你我相識垂髫,容氏一族承蒙粟氏恩澤有了一席之地,不至於門庭敗落,自見你那一日起,我便知道我這一生都不可能超越你,我也從未想過要與你比肩,你視我為姐妹,我自然如侍奉長姐一般敬重你,處處以你為先,不僅僅是因為你是當朝權貴粟氏的女兒,更因為我當真佩服你,聽聞你要嫁如王宮,我並未嫉妒不滿,也不擔憂你見期於嬪妃,我隻是擔心在深宮裏,那位君主是否能做你的夫君能否襯得起你的姿態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