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水風空落眼前花(1 / 2)

30 再也沒有什麼能讓她這樣恐懼,即便是胥魏用清冽的眼神看著她,再蕩悠悠生出一縷若有似無的笑,她覺著那樣的胥魏最令人膽戰心驚,因為在他這樣的笑下,往往都是之子或別的銀鉤手將一條鮮活活的命拖出去碾死。

銀鉤,是胥魏手下的侍女們,又不僅是侍女,有些事情上不得台麵,便也隻能用不光彩的法子解決,女子出入廳堂,則又比男子了少一重嫌疑。

但此刻胥瑰的麵容讓她更加無法直視,隻久久蜷在那裏。因為她知道,她無比清晰自己究竟怎麼了。

她動情了。

胥魏會不會想到自己這樣不堅定,想到親手布下的棋子,一點一點成為死棋。她腦袋紛亂得很,幾乎是積蓄了全身的力量,她將拳頭狠狠砸向床沿,清脆的骨裂聲和錐心般的痛迫得她忍不住更緊緊蜷在一起,冷汗浸透了身上那層薄薄的衣裳。等於歸破門而入時,胥瑰早已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修好的手,看著那雙芊芊玉手上新傷舊傷交相輝映,一道口子裂開,流出紅赤赤的血,紮在他眼裏,疼得厲害。他想抱著她,卻被她抬起的另一隻手狠狠擋開。

“我心裏亂得很,或許我早知有這一天,又或許,我不該有這一天。”修好身上膩著那層薄紗,就像沾附上了什麼羈絆,像逃不脫的網羅,她狠一狠心,“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從來不是嫁人生子。”

胥瑰還想再說什麼,隻聽見那精致的裝著香粉的繡盒骨碌骨碌滾遠了,停在幽深遙遠的黑暗裏。於歸上前一福,胥瑰便放開了手,讓於歸去扶著修好,使她不至於痛倒在地。

“這樣……也好,也好……父王正好要我離京辦些事情,就……就先分開罷……”他語無倫次,手足無措。誰會想到曾經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江夏君碰見自己的美人關和娘子軍,竟潰不成軍。

終究,是走到了這樣的地步。她麻木了疼痛,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丟了魂一般。見她如此,於歸也不好說什麼,隻安分守在一旁,為她清理著傷口,這副手怕是再難拿槍了。

修好卻明白一切,“你大可告訴他,我這步棋走到了死路,不是我不能動,而是我情願不動。”

於歸紮好最後一層紗布,放下了剪刀,她並未看著修好,“姑娘這步棋不能廢,姑娘該比誰都清楚。”她手上那把剪刀冷冷泛著寒光,剪刀這一生必要忍受著自己與自己的摩擦與對抗,才能傷人。

“姑娘自入府那天,就將修氏滿門的榮祿和性命交在了公子手裏,公子顧念情分多番維護,如今姑娘要毀了這份情,自然怪不得公子毀了姑娘的交代。”

她又端正了身子,朝修好一拜,“是與江夏君重修舊好,還是繼續遠人而居,夫人,三思。”

夫人,修好不屑一笑。他果然要拿修氏一族的命途來要挾她了。他終於賭不起信不過他對她的情了。

“程國與陳國不日會盟,王上的意思是未防他二國坐大,蓄謀侵齊,這一趟遠行勢在必行,因此自請執牛耳,派了江夏君前往胡襄締約,算作三國之盟。”

“夫人可以不去,但不代表其他的姑娘不會跟著去,公子的銀鉤手不止奴婢和姐姐兩個。”

於歸輕飄飄丟下幾句話,貼心得為修好合上了門,屋中那口湃著大冰的翁,聽得見裏頭冰消融斷裂的聲音。

於歸的話半真半假,齊王的確想要去程陳二國的盟會上摻一腳,胥瑰也確然要去一趟陳都胡襄,但胥魏作為嫡長子,這一趟也不得不去,胥瑰明知胥魏與自己多生齟齬,本打算推了這檔子招惹不痛快的事情,卻未曾想與修好鬧到如此不可調和的局麵。

次日胥瑰早早進了宮商量遠行之事,臨走時讓管家另送了一壇酒給修好,說是總憋著不好。

於是修好醉得一塌糊塗,她想起那一天的梨花淡白柳深青,胥瑰在梨樹下設宴,奉的酒叫梨花白,她又想起那些跑馬的日子,馬上的胥瑰衣衫飄揚,那些拂過發梢的清風想在向她昭示他對她的情意,他從不懂得收斂與含蓄,她卻見到了他的扭捏與害羞,看見那天雨中他撐著傘,看見了他的癡傻和深情。緣何那樣伶俐的一個人,會甘心受胥魏算計不自知。一步一步入了她的網,又一步一步亂了她的心,她隻知道,她再也不能害他。

被算計了的,又豈止他一個啊。

夜間風起,不知是暑氣還是旁的原因,修好手上的傷日漸好轉,人卻一日一日虛著,終日渾渾噩噩,看著那一樹繁茂的綠葉偶爾被午後慵懶的風吹起漣漪。她隻推著身子不爽快,對於歸避之不及。於歸卻出奇的冷靜,知道修好不願見自己,便把近身伺候的活兒交付給了房裏另一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