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年輕而有活力的軀體在暗影中如夜來曇花,開得金碧輝煌,耀人心魂。
小嬋再也受不了,氣呼呼拉了小姐的手便要離開。崔嫣未反應及時,腳下一崴,扭了一下,小嬋慌神一叫,伸手去攙,恰驚動巷中倆人,慌慌張張循聲望來。
崔嫣撫撫腳踝,示意無礙,與小嬋拉扯著,一同離了城西巷口。這般回了正街中央,小嬋才氣得不淺,跺腳喘道:“二姑娘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崔嫣經這一靜一動,一路又飛奔跑離,吞了些冷風,聽了小嬋這連番叱責,心頭一抖,猛咳起來。
回家後,她便發了病。
複生養病期間,崔妙上過兩次門都是隨許氏一同,並未單獨前來,更未提起過花燈會那夜之事。
崔嫣自是也不曾提起,重活一次,若是再為舊世煩惱憂心,豈非白活?況且,她也確實沒太多辰光虛耗那事。一得閑,她便隻登門虛心求教隔壁的趙秉川,調養身體,修複容貌,接下去的事情,容後再說罷。
隻如今聽崔妙問起,“……不嫁蘇哥哥……那嫁誰?”崔嫣仍是茫然無措。
不嫁蘇鑒淳,嫁誰?蘇崔兩家幾代交好,縱是自己身子拖累了夫家,對方也未曾流露過退親之意。蘇鑒淳今年已十八,自己已日趨好轉,婚事再無繼續推搪之由,爹近來也時常念叨起要為自己完婚,確如崔妙所言好事將近。
可既是聽到了那一出,撞見了那一幕,又瞧得二妹臉上的緋紅甜蜜,如今的自己,是萬萬再不願嫁蘇鑒淳的。再世為人之後,崔嫣心頭就仿似多了一點莫名的嗜潔之癖,事事務求盡善,物物希冀盡美,不稀罕糊裏糊塗地被老天爺推著往前走。
婚姻之事,曆來是父母媒妁之言,決不可違逆,——那是對於昔日閨閣之中那個病弱無主見的人兒,可如今的自己,隻願活得痛快,不想再受憋屈。
崔嫣腿腳一收,雙手扶在膝上,噓口氣,半是自語道:“嫁誰?我也不曉得,莫非普天之下女子的歸宿就隻有嫁人麼?”
崔妙麵一動,握了姐姐的手,應道:“自然不是——”話一停,頓了頓,語氣低了不少,又道:“但咱們這兒,女子偏偏就是要以男子為依附。”
這話雖有些無頭無尾,莫名其妙,卻讓崔嫣心尖一顫,浮上異樣。
若是昔日的崔嫣聽來,崔妙這話未免有點憤世嫉俗,可今非昔比,崔嫣對事對人都多存了兩分寬容深思。
這二妹在她眼中,自幼到大都是與一般女子不大一樣兒的,分明同自己一樣未出過彭城,卻膽肥如男兒,誌粗若鴻鵠,以前隻是豔羨,現下對她的一些出格的舉止言語開始添疑。
這些日子,她不是沒回想過那把聲音予自己說過的話。
那聲音說,已還過一條命給自家這一輩了。可她想前念後,家中老小這些年誰也沒命懸一線過,莫說像自己這樣病得死去,就連磕著碰著都沒哪個有過。
隻一次楊氏無意提及,許氏懷崔妙時,臨盆前半個月寧王妃從京城送給彭城的堂叔家一些宮廷禦食。許家憐女兒初胎,送來崔家許多,許氏貪嘴,又圖是皇家所贈,多吃了些涼果,弄得上吐下瀉,小腹墜脹,還落了紅。崔員外請了幾個彭城有名的大夫,都束手無策,說胎兒保不住了。那許氏哭著捂了肚子一整夜,到了翌日清晨,卻消停了,血也止住了,胎也穩了。
崔嫣這番一聯想,才念及,莫非這二妹崔妙便是那賜生之人償返於自家的第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