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前日照慣在外攜婢野遊,好容易攀結上信徒眾多的真虛道長。
真虛素日解簽看相,門檻兒前排成長龍還要拐個彎,崔妙不肯放過這機會,使了解數,幾日纏了那道長不放,姻緣嫁娶、父母姊妹,一一問齊,為人又素來刁鑽古怪,真虛說得不明的地方,她便笑話不準。
真虛本就是個頑固的牛鼻老道,豈受得住一小姑娘指著鼻子毀自己聲譽,倒與其杠了起來,還將曆來為貴戶人家所托的事講了些出來,證明自己名符其實,決不虛讓,恰天下無不透風的牆,其中一檔子便是誥命甄氏替侄求合適女婦一事。
真虛雖講得約略模糊,崔妙卻是聽得仔細通透。東西一琢磨,清楚了甄夫人攬崔嫣入門的目的,頓想那甄家未過門的兒媳婦死了一個又一個,他家兒子根本就是個克妻命,這番豈非拿自家姐姐的命去搏?她自認私心重,但到底不是全無良心,又是個急性子,便再也等不得,上門來予姐姐說出因由。
崔嫣聽二妹忿忿地說完道明,心頭迷惑終於雲開霧散。她本就納悶甄家憑何看上自己,到底還是有緣由的。自己那一條死過去的舊命,換得了這機緣,隻是對於自己這個已去過鬼門關一趟的人,又怎會還懼被人克?那聲音既已說過還自己一條重生再世之命,想必也不會叫自己這麼快再次夭亡。
崔妙見姐姐不語,隻當她是生了懼,連道:“初兒姐姐也毋用怕,雖是與甄家立了年契,但我打聽過,侍女有殊況者可酌情同主家棄約,如天災家喪、染疾出症,前頭兩個指不上,後麵那個,咱們還是能想想辦法的。”裝病是崔妙的老套路,從幼時頑皮,為了逃過父親責打,到前不久替崔嫣開路入甄府,屢試不爽,百用百靈,如今也是頭一個想到這招。
誰想卻隻聽姐姐道:“我都已入了甄府,就把這一年之期先度過去吧,甄府家業大,家主又是朝中人,就算如你所說我命格與他家兒子匹配,他家最後也不定能瞧得起我,又何必添那麼多麻煩出來,萬一被人察覺,還不知我們崔家要擔什麼罪責。”
崔妙一聽姐姐提起甄家兒子,黛眉一揚:“初兒姐姐不說甄夫人那侄子我倒還忘了,聽聞是個相貌亮堂堂,腹中窮光光的人物,前些日子那小子在聚春樓與彭城其他紹紳子弟爭風吃醋,競價下一名貌美清倌,派頭挺大,場麵亦是鬧得十足,風流得很哩,這才來彭城多久,就已是個歡場上的風頭人物了,等年歲再長些,還得了啊。”甄廷暉的花邊名聲也是近來才傳出來,許氏彼時聽了還鬆一口氣,揣著些許吃不著葡萄的酸味兒暗想,幸得未成功將崔妙引薦予那浪蕩公子哥,否則隻怕是害了愛女下半生。
甄廷暉在外麵的事崔嫣雖不大清楚,在家中行跡卻已領教,此刻聽崔妙字字懇切,不禁胸內暖實,早將舊日殘存的坑窪磨平了去,笑道:“我若真回了家,指不定就要與你的蘇哥哥完婚了,你又舍得?”
縱使對那未婚夫婿存了淡念,不抱期冀,她也從來沒用蘇鑒淳拿來同崔妙打過趣。死裏逃生後,就算與崔妙言好,她麵上也是刻意回避花燈會那夜之事。可如今,她才徹底覺心胸一敞,再無其他的顧絆,二妹與那人互相喜歡其實有何錯?除了這一點姻緣錯付,這對小男女總歸也不曾得罪過自己。
自己心眼窄,容不下,被這事氣得病發身死,已是受足了罪,如今何不幹脆放開?至於那放開的緣由,除了時日久了,到底怕是有另一個人牽住了自己。心口已被那人給據了滿滿,又哪裏有空地去給蘇鑒淳與崔妙之事挪位置?
崔妙聽姐姐開這樣的玩笑,也是暗下訝異,見她麵上無礙,才知她真心已是卸了包袱,也是直言道:“初兒姐姐在嘲笑我麼我與他確有情意,也會想法子爭取,但絕不是靠犧牲姐姐終生。我崔妙再如何利己自私,既生在了崔家,成了你的妹子,便會將你當做我的骨肉至親,你若因我的緣故嫁得那樣一個人物,我怎好安樂?”
崔嫣見她神態認真,心忖若是連你都著緊我的終生,我自己若再渾渾噩噩,豈不是太過愚鈍,這樣一想,心頭又亮了一些,隻啐了一口,道:“誰說要嫁那個紈絝子弟。”
崔妙見她容色嫣然如初蕊徐綻,若有所思卻形態動人,唇畔似笑非笑,吐出的句子帶著從未有過的小兒女情態,不禁癡癡細察起來,自己到底是過來人,甫才初見便覺氣色詭異,如今見她一力推搪,沒有半點回家之意,似對這兒生了什麼依眷,禁不住好奇,抓了崔嫣玉肩,問道:“姐姐,你可是有心上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