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崔嫣是打算叫崔妙幫自己給甄廷暉送幾句慰詞,又念及這小妹年紀太小,怕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便隻將梁俊欽給自己配製的治疤痕的藥膏放在小妹荷包內,托她交予甄廷暉即可,想他必會曉得心意,臨崔妤走前,又拉了小妹,吞吐道:“你若,若見了那大伯伯,叫他拔出空時,便來找姐姐。”
崔妤一去了甄夫人府,巧是正遇曹管事。曹管事一見這肥嘟嘟的孩子,記起是當日崔嫣的那名幼妹,哪敢怠慢,叫人端了幾碟軟糯糕點同一碗牛乳予這孩子當點心吃,自己便去尋老爺。
崔妤吃得滿嘴巴流油,胸襟上都花駁了幾塊,等了半會兒還是不見其人,耐不得煩,摸了摸鼓鼓漲漲的肚子,隻叫奶娘守在廳內,蹦跳出去消食,竟摸到了東廂那頭。
恰甄廷暉在親自整包裹備次日啟程,轉過頭,正見一矮坨坨的女娃立於門口盯了自己,細眉蒜鼻,麵如銀盤,膚色嫩緋,嘴角邊上尚掛著白色奶汁的印跡,衣衫髒兮兮,一雙咪咪眼睜得老大,盯了自己半天不講話。
他自打經了麗娘拋棄,已越發自卑,隻當自己嚇到這孩子,撇過臉去:“你是哪家的孩子?怎跑我院子裏來了,還不回去!”
崔妤一腳踩在門檻兒上,叉腰晃道:“大叔,我是崔家的小妤,上次你還同姐姐來過我家中。”
甄廷暉憶了會兒,方是記起來,念起那日這孩子還誇讚自己長得英挺,心下萬般不是滋味,揮手道:“你姐姐又不在我家,你跑來做甚麼?”
崔妤到底年紀小,一時之間忘了姐姐托付的事,小跑進了房間,問道:“大叔為甚麼要走,留在彭城豈不好?”
甄廷暉心中苦悶,手麻溜兒不停,一邊喪氣道:“好個鬼!走了才好,外頭美人好酒多,再沒人管我了,倒也快活。”心中卻想天下再多美人,也再不關自個兒的事了,好酒飲到腹中怕也盡是苦味,又見這胖女娃扒過來湊看自己,總是再比不得以前那樣自傲容貌,擋了臉煩躁不堪:“你就不嫌礙眼?”
崔妤驀地遞出隻藕嫩酒渦小棉手,還未及甄廷暉反應,將他那完好的半邊臉頰輕輕一撫,竟是十分的羨慕:“大叔的鼻子眼睛,都長得好,連兩條眉毛都長得俊,小妤再回娘肚子裏呆一陣,都長不成這個樣子。”
甄廷暉聽了這讚,反是越發頹然,普天之下恐怕隻有這一名女娃傾羨自己相貌了,不由鼻子一酸,長歎息以掩涕息:“你這孩子,眼睛被肉擠沒了……。”
崔妤眉眼耷拉,對了手指默道:“這幾月,小妤減了兩餐飲食,還照著二姐的話,日日在院子裏踢毽子兩刻鍾,小跑一刻鍾,平常也是能站著,決不立著,能走動,決不閑著,如今家中人人都說小妤苗條了些,大叔還是覺得小妤臉上肉多?”且遵了化食方子,抱著綠豆海帶山楂湯當白水灌,弄得一日跑七八次茅廁,隻這一樁太難為情,自然略了去。
甄廷暉這才記起頭一回見麵已是笑過這孩子,彼時還被崔嫣說了一通,雖左看右瞧,猶是看不出這肥嘟嘟的一團肉兒瘦在哪裏,見她恁的委屈模樣,隻好應付:“是清減了,是清減了。”說著埋頭整行裝,又想不過,身子一震,轉了頭問:“你跑來幹甚麼?可是你姐姐出了什麼事?”
崔妤見他不搭理自己本來無趣,正捏了衣角想法子,聽他發問才是記起來意,攏過去將懷內藥瓶塞進甄廷暉手上,喜道:“我家初兒姐姐給大叔的,我姐姐臉上本也是有個紅印子,如今已是看不大見了。”
甄廷暉這些日子已如落冰窖,事事皆不如意,一顆心冷了又涼,現下聽崔嫣竟還記掛自己,又是熱了幾分,接過那藥瓶,看了看,曉得是那梁禦醫所製,將那瓶子隨手扔在桌上,心門一敞,竟對著麵前這小童掏了肺腑:“能頂甚麼用,我這臉上的傷跟你姐姐的不一樣,甚麼藥都是醫不好的……你姐姐同別人一樣,再不會瞧得起我,我如今已是逼得自己想開,既是命犯了天煞星,從今往後,就一個人孤獨到老得了。”說著便繼續唉聲歎氣整行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