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慧雲聽到這裏,直哭出聲來道:“你今天人也變了,說的話我都聽不明白。誰會讓你死呢?有石大哥在,還有二叔和哥哥們,他們都會護著你的。”那僧人搖頭一笑,說道:“你去告訴外麵的人:我不去燕王的偽都,送我回太祖爺的孝陵吧。我在外多年,日夜抱愧,本來是沒臉見他的。”尚慧雲哭道:“我不去。我隻陪著你,再不離開半步!”

那僧人凝望她好久,抬起手來,似要撫其臉頰,忽又停手一歎,目光似已洞穿塵世,悠悠地道:“這些天我飽受驚擾,中宵難寐,總算悟得了一個道理:其實佛看透了‘苦’,卻沒有看透‘不苦’。可無論苦樂,都是虛幻,都應站在其外,知此即為正覺了!”言罷灑淚微笑,口內忽流出黑血來,就此一動不動。尚慧雲見狀,全然驚呆了,既而撲在他懷中,放聲大哭。石孝忱也覺慘惻,驀然念及:“難道眾人犯寺,全是為了找他麼?他……他又是誰呢?”

院外眾人聞得哭聲,無不愕然。秦、晉二王心頭一沉,快步入院,走進房來。秦王凝神向那僧人看去,似在極力辨認回憶,猛然間身子一震,目中竟泛起淚光,緩緩跪倒,伏地叩拜。晉王見他跪倒,心中似已確認一事,也跪下身來,慘然叩拜。石孝忱看得呆了。

隻見二王起身出門,來到院外。秦王對尚胤玄道:“平義伯,請你將堡內最好的棺木送一口來,哪怕是府上老太太的壽板,也請先送來再說。”尚胤玄見二人眼圈發紅,心中雖是奇怪,卻也依從。

不到一炷香時分,仆人們抬來一口極好的棺木。二王竟不讓別人動手,隻叫小世子入內幫忙,三人欲把那僧人的遺體抬出。尚慧雲悲痛欲絕,初時並不肯依,滿臉是淚道:“他說要回南京的孝陵,我……我要親自送他去。”二王都落淚道:“我等豈敢違意?正是要送去那裏的。”好說歹說,才把遺體抬出。尚慧雲淚似斷珠,與石孝忱都跟了出來。

眾人見二王抬出一僧的屍體,臉上都有淚痕,無不驚訝。尚承鈐細看之下,心中疑惑:“這僧人我年輕時也見過的,何以二王親抬其體,各露傷悲?”尚胤玄也自不解,叔侄二人麵麵相覷。

尚承鈐猛然打個激靈,低聲問道:“二叔,當年永樂帝攻破京師,是不是咱家人馬最先入城,圍了皇宮?”尚胤玄也似醒悟,聲音發顫道:“當時我不在,但確有此事。難道說……”尚承鈐駭望屍體道:“燕王起兵之前,您見過聖駕麼?”尚胤玄搖頭,大露驚異之情。

尚承鈐心念電閃,不由暗叫:“一定是他了!原來眾人都在找他!這等驚天之秘,恨我全然不知!”想到這裏,不禁懊悔之極,“我要早知此人在寺,隻須假借其名,足可搖動天下,大事必成了!父親啊,你為何死也不對我說,難道知我早有大誌,就怕我反麼?”心間百念翻滾,幾將胸膛撞破,忽又想到:“此事隻有父親與大師知曉,那朝廷又怎會得知?是何人告密,此人斷不能留了!”心裏卻也清楚,告密者如煙似霧,今生怕也難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