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夜風吹入,燈火忽閃一下,我伏在榻前,望著他俊逸容顏,沉靜如玉,那年梨花樹下,他,溫和從容,錚錚樂曲,在他手中緩緩流淌開來,而此時,這雙手,沾染了多少鮮血,這顆心包裹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許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他,那時我寧願自己笨一點,可以一直沉溺於他為我精心布置的牢籠中,或者我能聰慧一分,也能識破他的心,逃出陷阱,隻是一切……心中酸楚萬分。
“我寧可對你隻有恨。我該怎麼辦?我為你背棄皇族,拋棄親人,到頭來你起兵,毀我親眷,最後落得個國破家亡,我應該是恨你的。可你救過我,也逼的我走投無路,隻能跳崖殉國,這樣的你,我應該愛嗎?”,燈光下,眼中晶瑩滴落在手中,那手指略微顫動。
“在跳下山崖那一刻,我就在想:生生世世,我亦不會再愛你。不管怎樣,我曾……想過和你一起,到天荒,到地老。可……這一切,如今都是別人的,不再屬於我。愛一個人容易,恨一個人卻好難。我可以不愛你,可我有對你恨不起。我多麼希望,此生不要遇見你,往事不要想起。若有來生,不要重逢。世民,我後悔遇見你,愛上你,是我一輩子的痛。這種痛,曆久彌新,讓我永生永世,活在懊悔與痛苦中,不能釋懷。”
我閉上眼,淚珠順著眼角滑落,滑入棉被中,消失不見。多年的往事浮現心頭,隻覺得滿心苦楚,無處訴說時,在此刻吐出,胸口多少時寬慰了許多,可是明日之事又可奈何。
許是折騰好久,我疲憊地闔上眼,不願也不忍去想,隻覺得昏昏沉沉,眼前有忽明忽暗的身影晃動,慢慢那身影在眼前浮現。
在高山之上,廣袖迎風,寬大裙幅逶迤身後,青絲流瀉,鳳眸微轉,那女子麗質綽約,額前鳳墜在風中搖曳,映出她眼中淚光晶瑩,腳下是火光熾盛,迎著東方,她徐徐張開雙臂,從萬丈高台之上一躍而下,那大紅的嫁衣,在夜色中分外怵目,此時她籠在一片血色光暈裏,雖看不清神情,隻覺得她此刻輕盈得似一隻鳳蝶,在風中起舞,在雲中穿梭,她是寒夜裏綻開絢爛的花,香甜清冽。她的回眸一笑,菱唇微啟,聲音清冷,響絕山穀,“我,楊九鳳,在此立下誓言,生生世世,我亦不會愛你。若違此誓,不得善終。”
“若違此誓,不得善終”
“不得善終”,夢裏麵女子倔強麵容,雙眸寒如冰霜,那般決絕聲音在耳邊一遍一遍的響起。
眼眶微微發熱,我緩緩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外袍,我要撐著手坐起來,發覺左手掌酸痛,低眼一看,左手傷口上了藥,纏著厚厚的紗布。
我望著包紮仔細的左手,眼前不由浮現出李世民從昏睡中蘇醒,借著夜燈,忍著痛楚,細心為我擦拭傷口,輕柔包紮,心底有個地方感覺悶悶的,我下意思的握緊手掌,左手的痛楚將我瞬間清醒過來。
不知何時,大帳之內拉了一道垂幔,將內外隔開,我輕輕走了過去,立在垂曼後,隔著朦朧,靜靜的看他。
他身邊的竹簡文書堆了一桌,身上披了件長衣,蒼白的額頭隱有薄汗,他執筆疾書,偶爾碰觸到傷口,隻是皺了皺眉頭,沒有發出一絲呻吟。這溫玉一般的人,即便重傷在身,渾身散發的氣勢,仿若天成。
許是聽見身後響動,他停下手中筆,抬眸見我在垂幔後,眼中溫和,嗓音有些黯啞說道:“方才見你麵色疲倦,想必勞累,沒忍心叫醒你。”說著又繼續埋首書寫。
“醫官說,你應靜養幾天,不宜走動。”我輕聲說道。
“嗯”,他頭也不抬,隻是輕聲應著。帳內一片安靜,我也不知如何,隻是說道,“那……我走了”。轉身出了大帳,卻沒有發現,身後的那人,筆下一頓,一滴墨汁,落到案上,緩緩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