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有點兒亂。
實際上，是很亂、非常亂。
俞翾不緊不慢地喝著苦澀的清沁草水，心裏麵萬分鬱悶地想著“張良你知不知道這水很苦啊我跟你有仇嗎你居然還弄這麼多給我喝還要求我每天都喝你知不知道我得喝多少杯正常的水才能挽救回來嘴裏的味道啊”，一邊架著鼻梁無語地瞥著麵前地上的小白。
小白呼呼地東跑西跑，這裏翻翻，那裏翻翻，終於將屋子裏翻了個底朝天後，看著頗為滿意的一堆東西，一件一件地扛到了俞翾麵前。
俞翾默然。
然後，小白便在那一堆東西裏努力地扒啊扒，扒啊扒。
扒出了一罐子花瓣，瀟灑地全倒在了地上；扒出了一條麻繩，認認真真地將它蜿蜒擺正；再努力地扒啊扒，扒出了一堆針線。
隻見小白一會兒在花瓣上呈四腳朝天的死屍狀，一會兒又沿著麻繩跑，跑到了麻繩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根針，胡亂地用縫衣服的線像模像樣地綁在了身上，接著又十分賣力地拖來了一隻茶壺。小白咬著繩子恨恨地瞅了這個茶壺半天，估計自己是拉不動這個又重又大的家夥，默默地將壺蓋拿下來用繩子拴住，然後牽著在地上匍匐狀的壺蓋，直立地用兩隻腿沿著麻繩走了回來。
“……小白，你的表達能力真的是越來越下降。”
小白明媚地憂傷了。
——小主人啊我的表述還不夠明白嗎…我可是冒著被針紮到的危險用生命在傳達著信息啊！
小白萬分沮喪地跑到了牆角畫圈圈。
俞翾閉著眼一口氣喝掉了最後的一點苦水，在心裏默默地又將張良的祖宗八輩問候了一遍，起身開始收拾行李。
估計那個死屍狀的小白就是自己，那條麻繩是道路？綁在身上的針……啊對了好像那個張良剛剛有拿劍來著…...壺蓋應該就是馬吧……
但是小白啊……我知道他是牽馬進來的好嗎……
俞翾無奈地皺眉。
“……以後我得教你認字。”下定了決心，將桌子上張良留下的清沁草仔細地包好放進了包袱的最頂層，眼神一暗，動作生生地一頓，“小白……”
——？
角落裏的小白聽到主子的召喚，幸福兼興奮地猛地一回身。
背上的針順勢滑進了小白的皮毛深處。
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嚎瞬間響徹天地。
當俞翾似笑非笑地把那根針從小白身體裏取出來的時候小白好像已經半條命都疼沒了。還好，還好隻是紮進些皮毛，沒有深深地紮進肉裏，不然可就麻煩了。
俞翾嫌棄地看了看在自己雙腿上兀自打滾疼的裝模作樣的小白，毫不客氣地突然站起，小白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滾到了地上。
這下好了，原來是假疼，現在摔得是實打實的疼。
俞翾卻沒有回頭去看它一眼。其實隻不過沒有時間理會別的事情了，因為……她欠了別人的人情呢。
要還的。
一定要還的。
一把抓起桌子上整理好的包袱，俞翾大步離開了這個獨居的屋子。
“小白！你要是想餓死，就在這兒繼續呆著吧！”少女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清脆，果斷。
雖說是吼了一嗓子，雖說平常的小白一定會跟來，但走了許久仍不見那團黃色身影跟來的俞翾也隻能帶著滿腹疑問往回走。
屋子裏，小白依舊是趴在地上，沒有任何和她鬧著玩的跡象，也沒有要和她一起離開的跡象。它翠綠色的眼睛溫潤如常，閃爍著各種不確定的光。
“小白……”那雙眼睛所表達的含義…她理解的，隻是…“小白，從你帶他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這次已經前功盡棄。”
聞言，小白猛地抬起了頭，眼睛的悲傷瞬間逆流成河。
俞翾歎了口氣，抱起小白就往外麵走：“風信花至是極度挑剔的，不允許任何外界物質摻入的…小白，其實和你無關的…那條蛇已經是個威脅，所以…和他是無關的。”俞翾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辯解，如果師父還在的話，恐怕會因為這種話把她罵個狗血淋頭吧。
“小白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是我的疏忽。”又怎麼是自己的疏忽呢，天知道那條蛇到底是怎麼進來幻海的！“所以小白，不要露出這種表情，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
小白依舊沉默。
俞翾突然止步，把臉頰深深地埋進了小白的皮毛，聲音模糊：“小白……我隻有你了。”我隻有你了，所以……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其實，不離不棄……本身就是一個荒渺的承諾。
白鳳冷眼地看著前方的樹林。
說實話，剛剛那個叫盜蹠的人的嬉皮笑臉已經讓他白鳳很不爽了。
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活著，以一種自願的、拚殺的、血染的、孤獨的方式活著。
他白鳳的世界，從來都隻為生命不再流逝。反正除了速度，他已經沒什麼可以去追尋，所以……隻要能更好地活著，就算是自己的這個世界變得一片灰暗也沒有關係。光芒什麼的……從那時起便已經徹底地不再需要了。
——你給了我天空，然後掠奪了它的光芒。而我，就這樣在這片混沌中肆意飛翔。
那個盜蹠……他所帶來的光亮在白鳳的黑暗裏過於礙眼。
礙眼的東西一定要除掉。
【你笑什麼？】
【什麼速度？】
【這個時候虧你還笑得出難怪笑得那麼難看。】
回想起剛剛的對話，白鳳有點兒鄙視自己。
自己怎麼能忍不住脾氣和那個盜蹠說了那麼多話，事後看來自己簡直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精力浪費人格浪費魅力。
隻不過……
白鳳抬眼，一種截然不同的認真與嚴肅肅然浮現於臉上。
一縷煙，極其稀薄地浮遊在前麵的樹林深處，絲絲縷縷，纖細地纏綿開來。
抬了抬微微酸痛的腳，輕輕地地撫了撫嘴唇，白鳳就著陽光看了看指尖，居然看到了一絲淡淡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