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進內堂的時候便感受到了一股冷意,抬眼,那個從來都吝嗇露出半點多餘感情的美人正在梳妝鏡前單手扶額,愁眉深鎖地思考著些什麼。
“教主。”東籬恭恭敬敬地跪下去,雙手交叉,行過禮後端端正正地坐好。“教主,李斯說的事情,您有何打算?”
鏡子前的美人懶懶地掀了下眼皮,“東籬,辛苦你了。”
“還不是東君教主您占卜地準,算到了今天會有一位不速之客。”東籬接過話茬子,語調也提高了不少。
東君依舊扶著額頭,愁眉不語。
占卜是她每天都會做的事情,用說白了就是很無聊到不知道幹什麼好所以就隻好占卜著打發時間。經常情況下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國事,挑幾樣有用的時不時地就報告給月神,月神篩選篩選之後整合一下其他占卜再上報給嬴政:什麼北方有煞星要加強外來侵犯,什麼南方有吉星要有好事降臨等等,諸如此類。特殊情況下呢,她會以自己的頭發做引,算一下和自己有關的事情,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用頭發做引的時候占卜地總是不出任何意外地準……
譬如昨天,她算到了一位很讓她煩心的客人會在今天到來。
既然占卜都說了不是什麼好客人,她便更懶得花精力去認真招待。於是她便玩心大發地排演了一出真假東君的戲。恐怕連李斯這個比耗子精明的人都沒有想到,假東君才是真東君,而真東君隻是她最貼身最忠心的丫鬟而已。
隻不過啊,這個不速之客,可真夠讓她煩心的。
“東籬啊……你,再代我幾天。”
“誒?教主你……”
“李斯既然找上了我,必定是等到了東皇的暗示。看樣子南公他,是必須出山不可了。”
東君閉上眼,再睜開眼時就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一遭,我必須得走一趟。”
俞翾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
幹樹枝燃燒的時間有限,她已經不記得這時她手中握著的,是第幾個在路上為了當火把撿來的幹樹枝了。風依舊吹得很喧囂,但是那些擾人的狼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漸漸地聽不到了。是自己走得太遠了嗎?俞翾後知後覺地回頭望了望來時的路,後麵的樹林暗黑地看不到盡頭,像猛獸的口腔,饑餓地隨時都能撲上來一般。
額果然是沒意識地走了很遠了麼……
俞翾狠狠地咽了下口水,彈了彈一直窩在它懷裏取暖的小白的腦門,小白正在溫暖的懷裏昏昏欲睡,這一彈一點也沒有手下留情,小白捂住腦門,吱吱亂叫。
俞翾揚眉:“睡夠了沒?”
小白神經萎靡地搖頭。
俞翾眯眼:“要不要繼續睡?”
小白眼睛閃閃地點頭。
俞翾綻開笑容:“那你就在這裏睡吧。”
小白正迷迷糊糊地想著答應,轉念又一想它的小主人哪裏會這麼好心,然後難得的快腦筋地轉過彎來,拚命地搖頭。
“還用這種把戲欺負小白,你這個主人當得未免太不稱職了。”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出現,俞翾轉了轉眼珠,回頭笑得一臉諂媚,以至於與澈在看到了那種笑容後都震驚地閃開了三米遠。
“跳那麼遠幹什麼?!”俞翾怒裝不快,抓起小白扔了出去。小白還沒來得及慘叫,便被與澈穩穩地接在了懷裏。與澈順了順小白淩亂的毛,一臉地憐惜,“小白啊小白,你看看你的主人,口蜜腹劍,笑裏藏刀,喜怒無常,慘無人道,你還這麼忠心誠誠地跟著她,真的讓人又愛又憐又歎又惋……”
小白感激涕零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蹭在與澈懷裏哭。與澈也不嫌它髒,任它亂蹭亂抹。俞翾翻翻白眼——問世間何為與澈殺手,欺負小白即可。雖然與澈對小白的多數時候都很嫌棄,還會時不時地掛上“那隻鬆鼠”的稱呼……
想到這裏,俞翾便沒敢再想下去,萬一想出什麼奇葩的想法,可真是罪過罪過。
“咳。”俞翾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跟來了,還想否認剛剛的殺氣嗎?”
“當然不。”與澈把小白放在自己肩頭,帶上了鬥笠,上前隔著袖子抓起她的手,“跟我來。”
雖然那勉強能被稱為火把的樹枝在這前進的過程中忽悠忽悠山了幾下就滅了,但與澈似乎很清楚這一帶的地形,拉著俞翾在黑暗中拐來拐去地往前走著。
“喂……喂!”俞翾試著喊了與澈幾次,可與澈就像著了魔似的直往前走,根本不回答她,她看著這周圍的黑暗,再看著前麵的那個隻能看清輪廓人,突然覺得很陌生。
她狠狠地甩開了手,向後狠狠地退了幾步。前麵一直在拉著她狂奔的與澈也就跟著猛地停下了腳步。
俞翾揉著被與澈捏的發痛的手腕,一臉防備:“與澈!你瘋了?!怎麼突然間變成這樣?!”
這樣看似入魔的與澈,一定有問題!
還是說……這個人根本不是與澈?
可是……多年來的習慣絕不是短時間就能模仿的出來的,又何況與澈一直都沒有出過萬花穀。
俞翾還沒來得及細想,與澈就發出了一聲歎息。很輕,很無奈,甚至能感覺到一絲淡淡的困擾。
“阿翾,我……如果將來真的還是那樣……我一定會恨死自己。”與澈忽然轉過身,俞翾竟能看見他那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閃著不確定的光。
雲慢慢褪去,月亮一點點地將光輝拋向地麵,它柔和地照在與澈臉上,俞翾借著著微弱的光看清了與澈的表情。
那是一種很糾結的表情,說不清他是喜,是怨,又或者僅僅是傷感,在心底壓抑了很久之後隱忍地爆發。
俞翾扶了扶額頭:“與澈,你應該知道你這名字並不是我起的吧。”她放下手,捂緊了衣領,“當年的你,完全就是硬生生地從獄裏拉回來的,哪怕隻是我,也能夠想象得到你所經曆的事情,更何況是親手把你從地獄裏拉回來的師父。今天白天你看見那溪裏的水了麼?它那樣澄澈,沒有一絲雜質,在那裏靜靜地流淌了不知道多少年。有一個人說過,這個世界並不是一直都隻這個樣子的,它也有過痛苦,也經曆了蛻變,但正因為它放下了過去,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美好啊。”
俞翾說道後麵的時候,竟然也把自己說的傷感了起來:“我希望你也一樣,師傅更是如此地希望著。與澈,你這個名字包含的絕不僅僅是希望,既然可以多往前走一步,又為什麼要執著於原地不向前呢?哪怕那隻是一小步,也已經足夠了。”